在一部分年輕人眼中,狹義上的都市生活,早已變成了一種《欲望都市》般的生活方式試練場:年輕人愛玩什麽,生活方式就是什麽。
但對于中年人來說,去潮人雲集的時髦街區隻會彰顯自己的落寞。年輕人人手一個的 B&C 綠袋子,激起的隻有自己對 " 三高 " 的焦慮。他們的花錢場所早已濃縮成了奧萊和優衣庫,在擠滿小年輕的消費場合裏,中年人能透露出的僅剩看透消費主義後的吝啬。
當中年生活逐漸塌縮成以家庭爲圓心、附近三公裏爲半徑的小型圍城,一群最懂松弛的中年人找到了他們短暫的栖身之所—— KTV 小包廂。
圖源:小紅書 @念念
中年人能主導生活方式的場合不多,KTV 就算一個。這個既不時髦、也沒格調的霓虹小包廂,年輕人不愛去,中年人搶着來。
如今,KTV 正在成爲一群中年人度過獨處時刻的 " 夜生活平替 "。花上幾十塊錢包下六小時的低配版 " 金色維也納大廳 ",點個小燒烤,喝個小飲料,就能獲得一次六根清淨的中年治愈之旅。
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包廂,就像脫離宇宙的真空空間
" 隻有在包廂裏隻剩一個人的時刻,才能大大方方地點上一首鳳凰傳奇的歌,不必擔心老土了落伍了,想唱什麽就唱什麽。"
有人說,KTV 是中年人的 " 精神鍾點房 ",消化了那些獨屬中年的煩心時刻。" 到了中年,煩惱也是按小時算的。不需要買買買,也不必非得找誰聊聊,隻要自己待會兒,就能把事兒想通個差不多。在這個想出門散心又不想約人的時候,KTV 是你最體面的選擇。"
氣溫一下降,戶外的一切生活方式展演就都按了暫停鍵。當年輕人還在愁周末去哪拍照打卡才不虛度,中年人把在 KTV 度過暖和又無功無過的六小時,當成了他們的小确幸。
果盤一擺,音樂一放,整個人靠在包廂的真皮沙發上,就完成了 KTV 獨處的啓動設施。有人自帶茶葉和公道杯,管服務員要一壺熱水,就能把 KTV 徹底回歸爲一個中年人的自娛自樂。
" 人到了中年,想獨處就成了比婚姻危機更嚴重的事兒。晚上出門的次數一多,就會被人質疑是不是家裏出了問題。但如果天天悶在家裏,一本書看一周都不帶翻頁的。"
家住北京朝陽的 80 後馬哥,下班後就開着車當起了環京 " 夜遊神 "。爲了找到一個能舒服待會兒的地方,他曾遠赴國家圖書館進行精神朝聖,但想睡覺就免不了接受同桌們打量的眼色;一整晚不着家的酒店度假也曾是他的選擇,最終又免不了對家屬付出高昂的解釋成本。
生活費不多的馬哥,總會在周末攢下幾盒煙錢,換一段在 KTV 的獨處時光。在包廂裏點個外賣唱上幾小時,就是馬哥的經濟版自愈方式。
" 沒人跟你聊天,也不會指點你的唱功。既不用擔憂别人跟你争話筒,也不必承受自己點歌時,别人臉上那種事不關己所帶來的情緒壓力。就連服務員在門口想給你送果盤,也會等你這一曲結束才敲門進來。"
也可能是因爲馬哥在 KTV 裏開茶水局,透露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遇上工作不忙的時候,馬哥還會去下午場的 KTV 自己待會兒。" 下午場的包廂就像包場,因爲顧客不多,幾十塊錢團購的小包廂,運氣好時就會被升房。"
" 你在裏面唱得昏天黑地,結束後出來才剛剛到吃晚飯的點。在交錯的時空裏,在 KTV 獨處就算是我的模拟夜生活。"
同住朝陽區的土著 Miya,每月至少要去 KTV 唱上四次。Miya 本身在上學階段就是文藝骨幹,人到中年沒什麽娛樂,唱歌的愛好卻沒落下。兒子在學校上晚自習的周二周四,就成了 Miya 的固定解壓時間。
" 中年生活有一張嚴格複雜的時間表,制定者是家庭和工作。每天按點上班下班,接孩子送孩子,一整天的生活沒有任何旋律可言。年輕時随便玩的娛樂,現在成了一種奢侈。隻有在 KTV 裏唱唱歌,才能感受到一種脫離生活的失真感。"
因爲有健身的習慣,在晚上參加飯局就成了一種負擔。" 在家附近的純 K 開個包廂,和姐妹們唱唱歌,就是我輕量化的夜生活。"
對 Miya 來說,在 KTV 唱歌算是 " 電子撸鐵 "," 來的人不是爲了社交,而是純練唱功。唱歌就和撸鐵一樣,上次沒唱上去的高音,這次我唱上去了,比聊什麽天都管用。"
在 KTV 局裏,想吃東西自己點,不必顧及别人吃不吃
組局沒有目的,也不限人數。" 包廂從晚上六點開到淩晨一兩點,在群裏招呼一聲。想來的人随時來,唱一會兒就走也不用有負擔,回家該幹嘛就幹嘛。說是組局,其實更像是獨處。"
在 Miya 的歌局上,人人都有一種沉澱後的灑脫。" 人到四十了,在局上就不用沒話找話來燃燒自己。大家不用耗費情緒,唱歌就是爲了找個地兒放松下而已。"
" 雖然聊天沒幾句,但人人都保持着相互關照的默契。有話就說,沒話也不硬聊,但什麽歌該輪到你唱了,就總有話筒悄悄遞到你手上。"
在 KTV,有人是隻爲練唱的原教旨主義者,還有人是爲了在無人打擾的真空六小時裏,體驗當猴的快樂。
在某國企工作的 80 後琴子,平時在 KTV 的團建應酬局不少。但由于擔心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跑調,琴子每次都默默坐在角落,隻剩幫别人點歌的份。
負責點歌的琴子,還得兼職服務員點菜
" 和領導同事一起唱免不了察言觀色,壓力比上班都大。但自己來就不一樣了,沒人會切歌,也不怕跑調尴尬。最重要的是,無論手機上有誰在這時候找我,我都能假裝自己聽不到。"
在老公輔導女兒寫作業的晚上,稍微洗把臉,穿個厚外套,獨自溜達到家附近商場裏的 KTV,是琴子對中年生活不動聲色的離經叛道。
琴子在 KTV 發瘋的流程,一般是先拎着手撕雞外賣去前台把包廂定好,把門關上就脫鞋上沙發,随着音樂 " 上蹿下跳當猴子 "。
" 先用孫燕姿的歌開開嗓,喝到位了就唱鳳凰傳奇。跳累了躺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看檀健次跳舞。但快到退房的時候,一分鍾都不能浪費。爲了免費續上十五分鍾,嗓子唱劈了也得以一首 13 分鍾的《情歌王》收尾。"
一個價格不貴、無人打擾的隔音包廂,還讓 KTV 成爲了不少失眠中年人的午夜心碎基地。在每個睡不着覺的晚上,北京土著 Nico 就會來 KTV 開個小包廂,不是爲了唱歌,而是爲了睡覺。
Nico 自帶簡陋版睡覺裝備
" 各種花裏胡哨的療愈催眠方式,最終都是返璞歸真。不論是頌缽療愈還是按摩拉伸,困意都不如你自己在包廂裏吼上幾嗓子來得快。"
" 你把自己唱累了,其他包廂的漏音反而成了一種催眠的白噪聲,窩在包廂的貴妃椅上,睡得比在家裏都香。"
有時,Nico 甚至隻是在 KTV 的沙發上躺着玩手機鬥地主。" 有暖氣的小包廂,是對于夜晚的都市遊魂來說最溫暖的地方。站在包廂門口的服務員成了一種安全的保證,守衛着我不被打擾的中年叛逆生活。"
" 很少有人知道,KTV 的屏幕是可以投屏的。在不想唱的時候,我就投屏劉耕宏的健身操。平時被健身教練累得氣喘籲籲,在我的小包廂裏上蹿下跳,就能找到自得其樂的節奏。"
當年輕人把中藥房喝成了奶茶店,灌下一杯杯的人參美式進行朋克式養生,中年人已經開始去 KTV 開個小包廂,這時他們才真正體會到 " 包治百病 " 的包,原來是包廂的包。
北京土著王姐剛過 40 歲,失眠成了常态、結節成了談資。" 根本想不到,中醫除了給我開了一單中藥方子,竟然還建議我多去 KTV。"
" 中年人身上大毛病不多,小毛病不斷,說到底是被生活給壓的。中醫建議我多去大聲唱歌,說是能疏肝理氣,把情緒都喊出來了,就不會在身體裏憋着。"
一開始,王姐根本沒當回事。有段時間工作鬧心,報的跳舞班也不太積極去了,這才想起去 KTV 唱唱歌。
王姐主打一個勞逸結合,唱上四五首,就跟開演唱會似的整個嘉賓中場休息。累了歇一歇,點個外賣就有人送到房間裏。
" 開頭是《永不失聯的愛》,結束曲目是《給未來的自己》,主打的就是一個成功自愈。吃喝玩樂一下午總共沒花上 100 塊,結束後還胃口大開,這不比喝中藥湯子強?"
對王姐來說,在 KTV 發瘋是中年人最好的醫美," 換氣時胸腔内空氣的流動,好像把壞情緒也流動了出去。多唱歌還能鍛煉面部肌肉,唱了幾次後,感覺自己皮都展開了,神态松弛了不少。"
" 當你去 KTV 去的越來越多,就知道去那裏是爲了唱歌, 也不隻是爲了唱歌。小包廂是我脫離原本生活的平行小宇宙,我不需要關照除我以外的任何人,隻要唱得高興就好。"
當 KTV 成了 " 中年人的迪士尼 ",有人覺得這是獨屬中年的爽,有人卻覺得自己去 KTV,是孤獨的最高等級。
但對于王姐來說,是否孤獨已經不是中年裏最緊要的問題——
" 上班時顧及同事領導,回家後顧及家人孩子,隻有在 KTV 的那三個小時裏,我才覺得全世界隻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