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長祥在手術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鈴 9 月的一天,幾位乘客從西郊線香山站下車,向東步行 500 米,走進北京三博腦科醫院(以下簡稱 " 北京三博 ")。這是許多嚴重腦部疾病患者進京求醫的路線。
北京三博是三博腦科醫院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 以下簡稱 " 三博腦科 ")旗下醫院。2023 年 5 月,三博腦科(301293.SZ)在深交所創業闆挂牌上市,成爲 A 股市場第一家以神經專科爲主的醫療集團。
9 月底,經濟觀察報在北京三博見到了三博腦科董事長張陽。" 不可能讓絕大多數病人都到北上廣看病,我們必須走向全國。" 張陽說。
2004 年,栾國明、于春江和石恩祥等三位腦神經外科的頂級醫療專家從醫院 " 單飛 ",和張陽一起創辦三博腦科,從租賃 100 張床位做起,發展爲有 8 家醫院(含 2 家在建)的醫療集團。
十幾年裏,數萬台腦部手術在這個醫療集團進行。在北京院區,圍手術期死亡率常年低于 5 ‰,4 級手術(最高難度級手術)占 85%。在每年北京市衛健委 DRGs 評價體系裏,三博腦科代表疑難病例診療能力的 CMI 指數連續多年排在第一。
張陽告訴經濟觀察報,上市後,三博腦科要将醫療服務半徑進一步擴大,他計劃在兩到三年内,将集團醫院數擴展到 10 家以上,這意味着屆時三博腦科覆蓋的人口将達到 4 億 -5 億。
建更多新醫院,醫療同質化、醫療人才質量的持續,是三博腦科必須考慮的内容。
"10+" 醫院從哪來?到哪去?
張陽說,三博必須要超越三博,這是上市之後的必然要求。
目前,三博腦科共運營 6 家醫院,分布在北京、雲南、重慶、福建、河南等省市,另有 2 家醫院在籌建中,這些醫院都位于省會城市。張陽透露,接下來,集團将重點向長三角和珠三角等經濟發達、人口相對稠密的地區發展,在兩到三年内,将集團醫院數擴展到 10 家以上。
業務向縱深發展後,三博腦科還會考慮把醫院下沉到交通發達區域的二三線城市。張陽用河南舉例:河南全省有上億人口,病人不可能都去鄭州,周口、駐馬店、南陽等人口超千萬地級市的醫療服務市場需求都很大。以三博的技術,到地級市也更能快速形成口碑影響力。
要快速走向更廣闊市場,除了自建醫院,三博腦科也計劃并購醫院。尋找優質标的時,張陽會對其所處城市、業務、技術能力、管理規範性、合規性等方面作綜合考量。
已有的醫院也要繼續發展。按照三博腦科的規劃,昆明三博腦科醫院未來會定位爲西南神經科學中心,将醫療覆蓋至東南亞地區。西安三博腦科醫院則要覆蓋西北五省,在國際醫療方面通向中亞各國。
随着集團醫院的增多,如何保證人才質量,并進一步控制醫療風險?
三博腦科的做法是,将不同院區醫療品質的同質化把控好,從最簡單的病例書寫、到全程精細化、網格化的醫療質量管控,所有醫院使用一個标準。地方醫院在當地招聘的工作人員,都需要到北京做三個月至一年不等的培訓。每個地方醫院都會有從北京派去的專家,有特殊需要時,北京的專家也可以随時過去,以保證各醫院的技術能力。
" 這樣一來,其他醫院雖會和北京有差距,但差距很小。" 張陽說。
在規模上 " 超越 " 之外,還要在業務範圍上 " 超越 "。
創立以來,三博腦科做醫療、科研、教學一體化的醫療業務,通過臨床研究、人才培養,帶動醫療業務發展。上市後,張陽希望加強醫療業務中的科技元素,不單要做醫療服務集團,還要向醫療健康科技集團融合。
具體而言,業務版圖要往前延伸,做腦病預防、腦健康管理,讓更多人不得病,得病後更早知道,減少治療或診療成本,同時擴大服務群體。
從 100 張床開始的探索
三博腦科的誕生,緣起于天壇醫院三位醫生栾國明、于春江和石恩祥 " 辦個與衆不同的醫院 " 的想法。
籌備工作從 2001 年開始,直到 2004 年,第一家醫院才開業。張陽回憶,中間幾年,大家反反複複折騰,到底什麽樣的模式是合适的?哪裏是合适落地的臨床和執業地點?是從 100 張床做起,還是 300 張、500 張?需不需要找更多的投資?
最終,幾人統一了意見,決定自己做,從小做起。他們在複興醫院借了 100 張床,開院頭一天,床位就全部住滿,因爲技術和口碑好,很快便輪轉不開。開院第二個月,醫院就實現了盈虧平衡。
一開始,幾人的想法很簡單:做一家醫教研三位一體的醫院。醫療離不開科研,離不開教學,要做人才培養,這是個樸素的道理。至于醫院未來能走到什麽程度,能發展成多少家,是不是集團化,是不是能上市,他們沒想那麽多。
和市場上許多民營醫院靠廣告引流不同,三博腦科倚重技術,将 " 技術、品質、服務 " 作爲經營理念。張陽認爲,民營醫院應把技術作爲發展的第一要素,在這個基礎上提供更好的服務和體驗,這樣患者才會 " 用腳投票 ",否則他們當然會優先選擇公立醫院。
在北京三博,4 級手術(最高難度級手術)占 85%,圍手術期死亡率常年低于 5 ‰。在北京連續幾年的神經外科醫療能力評價裏,三博腦科手術的技術難度超越領域内頂級公立醫院,排在第一。
爲什麽主要做高難度的複雜手術?三博腦科腦腫瘤學科帶頭人之一闫長祥直言:" 三博的定位就是複雜、疑難,一直都是這樣,我們就做其他醫院不願做的苦活、累活,甜活我們做不到。"
張陽回憶,剛成立時,三博腦科沒有選擇,如果不收治疑難病例,醫療量就會不飽和。" 作爲民營醫院,我們也沒有選擇病人的權利,如果有所選擇,慢慢大家會對我們喪失信任和信心,而且很多病人到三博是最後一站,我們必須收治。"
爲了在做高難度手術的同時,把醫療質量和風險管理做好,三博腦科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醫療質控體系和風險管理體系。張陽認爲,任何手術都有風險,難度越大風險越高,但風險是可控的,如果把風險管理好了,收益也會好。" 随着一批批醫生被鍛煉出來,我們赢得了大家信任。我們會把這種模式在集團各醫院複制。" 張陽說。
現在,三博腦科有 1500 張床位,這在公立、私立神經系統疾病專科醫院裏屬于 " 超級體量 "。同時,手術量也相對飽和,北京院區一床難求。
從 2004 年到 2014 年,長達 10 年時間裏,三博腦科隻有一家醫院。2014 年,三博腦科在昆明、重慶的三家醫院相繼投入運營,發展自此提速。2016 年,三博腦科有了 5 家醫院,形成了醫療集團雛形,就開始策劃做股份制改造。2023 年 5 月,三博腦科上市。
張陽将上市視爲三博腦科的一個重要階段,而不是分水嶺。" 下一步,我們要思考三博怎麽超越三博,這需要有實質性、标志性的事件,那時我們才真正進入分水嶺。"
每年退數百萬元紅包
三博腦科有一個從成立之初定下的基本原則:不收患者紅包,不靠藥品耗材增加收入,摒棄各種暗箱操作。
張陽透露,三博腦科每年拒收的紅包數額達數百萬元。具體做法上,除了直接拒收外,也有一種較靈活的方式:紅包先 " 收下來 ",放進患者的住院押金,等患者安心做完手術,治療到一定階段後,再退還。
爲了将不收紅包的原則落實,三博腦科制定了嚴格的規定,建了專門的内控體系。除開通各種舉報渠道外,每位病人出院後,還會接到醫院回訪電話,問他們有沒有被收紅包。一旦發現有人收紅包,醫院會對其處以 10 倍罰款。
" 更重要的是,我們在團隊裏有了共識 ",張陽說,事情做了就可能留痕,收紅包很容易被發現," 不過,很多‘人情’是隐秘的,要說我們從沒有醫生收過紅包也不一定,但明确的是,近幾年送紅包的患者越來越少了,因爲他們治療時會互相打聽,知道我們這裏不需要紅包。"
張陽表示,與此同時,三博腦科會給醫生較高的陽光收入,醫生薪酬總體水平高于公立醫院。
和很多社會辦醫的人才是 " 一老一小 " ——多由年輕大夫和各單位離退休的醫生組成不同,三博腦科的專業隊伍依托首都醫科大學平台打造,比較好地解決了人才隊伍的可持續發展問題。2010 年 12 月,北京三博腦科醫院加入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行列,成爲該校唯一的民營臨床醫學院,設有碩士點、博士點以及博士後流動站。
2023 年上半年,在三博腦科的營業收入構成中,醫療服務占比達到 76.78%,藥品占比爲 22.7%。這樣的醫療服務占比遠高于三級公立醫院的平均水平(30% 左右)。不靠藥品耗材去增加收入,這也成了三博腦科留住人才的加分項。
在全球範圍内,心血管疾病、腦血管疾病、惡性腫瘤是緻死率最高的三類疾病,其中腦科疾病的治療難度、緻死率、緻殘率尤其突出。CT 核磁技術的出現和提升,讓大量腦腫瘤病人被更早發現;人類壽命的延長,讓帕金森、阿爾斯海默症等運動障礙、認知障礙疾病患病群體越來越大。基于對市場容量的判斷,張陽并不擔心賽道擁擠,關鍵在能不能做好。
張陽的微信簽名一直是 " 爲人民服務 ",他希望三博腦科未來既能爲患者服務,也能爲健康人群服務,業務逐漸向腦科疾病預防方面延伸。
三博腦科文化牆前的張陽(受訪者供圖)
以下内容摘自經濟觀察報與張陽的對話:
經濟觀察報:三博腦科的醫療整體服務收費定價有什麽原則?
張陽:現在公立醫院在調整醫療服務定價,主要就是很多高難度手術的定價無法體現技術含量,但如定價太高,大衆又難以接受。對民營醫院,國家有一些特殊政策,可以調節内部的價格結構,我們可以把手術費、服務費适當調高,但其他的檢驗、檢查部分會按照醫保價格執行。
醫療本身不能市場化,但它的競争是完全市場化的。現在信息這麽發達,病人也會 " 貨比三家 ",尤其是腦科疾病,他們會非常慎重,在全國範圍内去比較,甚至到海外比較,除了比技術,也會比服務價格,所以定價必須考慮同行的定價水平,老百姓總是 " 用腳投票 " 的。我們 70% 的患者是普通人,他們對醫療收費更敏感。
經濟觀察報:三博怎麽應對當前的 DRG/DIP 付費模式改革?
張陽:DRG/DIP 是國家衛生醫療體系和醫保體系結合的一個重大管理舉措,其核心是提高醫療質量,提高管理效率,同時降低成本,讓老百姓受益。這和三博這麽多年裏在做的是相符的:降低成本,降低藥品和耗材占比,簡化診療流程,讓老百姓省錢。
DRG/DIP 是個系統,醫生要參與,做該做的部分,但是不是都需要醫生來 " 算 ",要打個問号,醫院還有其他部門支持你,自然有人把賬給你算好。但醫生該知道的事情也要知道,你每天用了多少耗材、藥品,心裏都要有數。作爲醫院,尤其我們現在作爲集團上市公司,成本控制會很嚴格,在保證醫療質量的前提下,要降低一切可降低成本,DRG/DIP 在這方面就起到了較好作用。
現在 DRG/DIP 在全國很普遍了,當然,再好的系統設計,也需要不斷改善,這需要過程。
經濟觀察報:爲什麽你說 " 在中國醫療改革的背景下,三博腦科的經營是對民營醫院發展新途徑一次有社會意義的探索 "?
張陽:社會辦醫有多種途徑,有技術型的,比如三博,也有服務型的。許多民營醫院不需要很高深的技術,比如婦産醫院,服務和體驗會很重要,它也有技術含量,但遠遠低于開顱手術。
社會辦醫需要探索,莆田系也在探索,不過它探索的很多東西不被認可。我們是中國醫生辦醫裏,第一家在 A 股上市的醫院集團,作爲社會辦醫的先行者,有責任去探索。如果能有更多公立醫院專家參與這樣的創業,他們肯定能比莆田系做得專業許多,但怎麽能讓他們走出來,這很複雜。
經濟觀察報:作爲民營醫院,除了早期收治病人時的 " 沒有選擇 ",三博還經受過哪些質疑?
張陽:坦率說,單獨針對三博的質疑并不多,更多是對整個社會辦醫的質疑。
在 2019 年之前,國家就把利好社會辦醫的政策應出盡出了,這幾年,政府對社會辦醫總體是支持的。實際上,對民營醫院而言,最好的政策不是給它什麽特殊政策,而是将它與公立醫院一視同仁,讓它們充分競争。
三博對技術的倚重非常大,這和市場上某些民營醫院不太一樣,有的醫院靠廣告引流,但我們不這樣做。三博的經營理念是 " 技術、品質、服務 ",這和腦科醫學專業有關系,每個人都隻有一條命,到這來不是看感冒發燒的,不是看那種可以自愈的病。重視技術和品質的同時,我們把對人的關懷和尊重植入進去,讓病人在實質上有更好的體驗。爲此,我們要繼續抓流程,改變一些固有思維和流程,真正使流程符合現代醫院管理質量的要求,讓其更精簡、更實用。流程抓得好,會是 " 潤物細無聲 " 的。
經濟觀察報:在全球腦科學領域最頂尖的技術方面,三博有什麽探索?
張陽:我們關注腦科疾病治療領域的前沿科技,包括各種治療技術、産品。我們的首都醫科大學三博腦科醫院是國家藥品和藥物臨床試驗基地,很多很好的新藥、創新醫療器械在這做臨床。國外的很多産品我們也率先應用,比如我們十年前引進了亞洲第一台神經外科手術機器人,将單台手術的時間從 8-10 小時縮短到 2 小時内,原本隻能由個别高水平教授做的手術,年輕的骨幹醫生們也能做了,這就是科技的力量。再比如腦機接口,這是神經外科會應用的一個技術,我們也在一邊應用一邊探索更好的腦機接口産品。
經濟觀察報:談談三博腦科發展中的 " 天時 "" 地利 "" 人和 "。
張陽:19 年前,我們租賃 100 張床開第一家醫院,那時候國家雖然沒有支持社會辦醫的各種文件,但也沒有反對和限制,這是 " 天時 "。
三博第一家醫院開在北京,北京是全國甚至亞洲的醫療中心,這是 " 地利 "。
我們有三位神經外科醫生參與創建三博,帶了一撥人集體走出體制,形成以他們爲核心的團隊,大家志同道合,一起走到現在,這樣的機會即使在現在也是罕見的,這是 " 人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