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信任的空間坍縮——在社會學家齊格蒙特 · 鮑曼看來,當代社會的情感關系已經呈現爲一種不穩定的 " 液态之愛 "。
作者 | 張文曦
編輯|譚山山
題圖 | 《花束般的戀愛》
4A 公司廣告人 Mike 和 Jenna 加班到深夜,在騎共享單車去地鐵站的路上相識。他們一起去了汾陽路上的 Jazz Bar,在鄰座還沒有反應之前,就同時認出了杜可風。
他們的感情在相約看上海電影節、互相幫忙搶票後升溫 …… 最後兩人分手了,分手理由之一是 Mike 在電影節上睡覺打呼噜。他們在多年之後相遇,身邊已經有了各自的戀人,但還保留着當年的默契。
是不是感覺很熟悉,但又有點不太對?因爲,這個故事的框架來自 2021 年上映、豆瓣評分達 8.6 分的日本愛情電影《花束般的戀愛》,但場景從東京換成了上海——近日,阿裏影業宣布将翻拍《花束般的戀愛》,引發熱議,社交媒體上有人開始自發進行《花束般的戀愛》不同城市版本的二次改寫。
(圖 /《花束般的戀愛》)
上海版的男女主角是廣告人,北京版的男女主角則是文藝青年,相識的契機是都去了中國電影資料館看老電影;而在廣州版的故事裏,聲音共和、1200 bookshop、東山口、沙面等詞高頻出現。
後續的改寫,已與原版《花束般的戀愛》有所偏離,變成了一種對文藝品位優越性略帶嘲諷的玩梗。那些改寫的故事版本,或多或少都能找到各個城市人們戀愛生活的影子,因此人們才會笑談它的代入感,笑談如今的戀愛路徑變得日趨雷同。
在文藝符号堆砌的愛情故事背後,我們的愛變得越來越單一、匮乏。
垂死的愛欲,被消費符号侵襲
在消費社會的語境中,商品變爲符号的過程昭示着使用價值的消失,購買一件商品時,消費者首要考慮的不再是它是否具有使用價值,而是它是否具有象征意義。
而符号已然不限于名車、名表這類顯性商品,也擴展至文藝生活領域。小衆的興趣愛好處于鄙視鏈上端,RadioHead、Pink Floyd 的聽衆天然就比聽西城男孩的格調高。總之,聽的樂隊越小衆,讀的作家越少人知道,仿佛就越能彰顯自己的品位之獨特。
(圖 /《花束般的戀愛》)
通過一個個文藝符号,有一部分人得以确認自己的身份,并通過同樣的氣味,尋找同路人。
生産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的轉變,不僅影響了現代人的消費觀念,還使得愛情落入消費符号的俗套之中。
我們對愛情的想象,往往受制于大衆媒體所塑造的愛情故事。國産愛情影視劇裏,帥氣、多金的男主會霸總式地送給女主某品牌的首飾,約會多選在精緻、小資的咖啡館,二人暢談理想;周末則相約去某個小衆美術館共度時光。
一個愛情故事是這樣,一百個愛情故事也是那樣,久而久之,人們腦中對愛情的想象被固化了。這種原本應該最個人化、最有生命力的情感,降格爲模闆化、程式化的戀愛過程,呈現出整齊劃一的造型。
(圖 /《花束般的戀愛》)
即便套上不同背景、不同工作環境的外衣,說的仍是套路的故事:女主角努力工作,在某次交集中,兩位主角成爲歡喜冤家,或者互相賞識。爲了增加可看性,兩人之間往往還有一位青梅竹馬的男二和所謂的 " 惡毒女配 "。
觀衆幾乎可以一眼看穿劇情的走向,無外乎遵循着 " 相識—相戀—誤會—離别—重歸于好 " 的套路。至于讓這些劇情火出圈的,往往不是情節,而是買上熱搜的演員顔值、明星物料和 CP 感 cut 片段。
文藝作品是特定時期社會心理的反映。21 世紀講述愛情的影視劇,上演着無數種愛情的模樣。
《初戀》中,晴道與也英在學校天台上以 " 你喜歡吃什麽?" 來表白,這一情節是很多人對 " 純愛 " 的美好印象;《重慶森林》裏,阿菲偷偷潛入 663 家裏,改變他的生活,銀幕外的觀衆亦共享着這份疏離的愛意;伴随着壓抑的大提琴背景音樂,《花樣年華》向觀衆呈現了淩駕于傳統道德之上的 " 最糟糕 " 的愛情。
(圖 /《花束般的戀愛》)
21 世紀的速食愛情故事,則更像食之無味的雞肋産品。
垂死的愛欲,可歸因于匮乏的想象力,也可歸因于消費符号的侵襲。
北上廣沒有花束般的戀愛
人們笑着調侃完各地的愛情故事之後,卻發現愛情的開始和結束,依舊在各個城市的角落裏發生。但在《花束般的戀愛》二創版本的評論區,有人戲稱,北上廣根本不會有 " 花束般的戀愛 "。
表面上,是因爲 996 的工作、贍養家庭的壓力擠占了現代人的精力和時間。而實際上,原因不止于此:有人用 " 績效生存主義 " 來解釋當代愛情的泛濫與稀缺,認爲績效原則已經統禦了當今社會的很多生活領域,包括愛情。它被規定爲一種隻允許 " 積極 " 部分留存的事物,痛苦的、不确定的部分不被接受。
(圖 /《花束般的戀愛》)
人們将生産中的效率原則遷移到愛情領域,以前的老牌約會指南不再适用于現代社會。在有限的精力和時間中,人們試圖在愛情中找到一絲确定性,而能量化的東西最爲确定。
去各個城市的相親角走上一圈,你會發現那裏的人(更多的是爸爸媽媽替兒女來的)首要打量的不是難以言說的愛意,而是量化的學曆、收入、家庭等指标。
在偌大的城市裏,人們用最簡單、快速的方式判斷對方是否合适做自己的伴侶,根據指标打上相應的分數:分數到達及格線的,可以展開下一步;分數沒達标的,再見,下一位。
(圖 /《花束般的戀愛》)
在對話《斐德羅篇》,柏拉圖将愛比作癫狂與着魔的狀态——而現代人鮮少希望接受這種失序的存在,不受控制的心動仿佛站在了理性神話的對立面。
伊娃 · 易洛思也在《愛,爲什麽痛?》一書中将此歸咎于愛情的過度理性化以及選擇套路的普及化。理性對現代情感的形成開始起到中心作用,它讓情感變得更加可預測、更加安全,卻背離了情感原本的初衷。
愛、信任的空間坍縮——在社會學家齊格蒙特 · 鮑曼看來,當代社會的情感關系已經呈現爲一種不穩定的 "液态之愛"。
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充滿了不安,這種不安來自傳統關系的終結——都市取代鄉土,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能擁有長久的、穩定的羁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脆弱的、随時會結束的人際關系。
人們既想要一段長久、穩定的羁絆,又害怕綁定後被抛棄,于是,松散的關系成爲主流,Dating(約會)文化讓人在體驗新鮮感的同時,不需要面對深刻的問題與矛盾,并且還能随時抽身。
(圖 /《花束般的戀愛》)
原版《花束般的戀愛》講述的是一對百分百合拍卻最終分手的情侶的故事,兩人相同的文化品位背後,是消費符号的一緻。但漸漸地,愛情在面對社會壓力時無可挽回地凋零。
或許,進入資本主義的社會工廠之後,能短暫擁有一段靈魂共鳴的花束般的戀愛,也已經變成現代人的奢望了。
校對:楊潮,運營:鹿子芮,排版:沈早慧
1. 文彙報,《消失的羅曼蒂克與成爲快消品的愛情電影》
2. 澎湃新聞,《我們爲什麽越來越 " 愛無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