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需要冠軍,足球需要梅西,我們需要足球
文|周亞波
梅西終于拿到了那顆蛋糕上的櫻桃——如果功名是塊蛋糕,那梅西已經把這塊蛋糕做得足夠大,但很多人偏偏看中的,是那塊櫻桃。
這個主題,貫穿了梅西的職業生涯,也貫穿到了本屆世界杯的輿論場——不論平時是否關注足球,你都能意識到,這次的冠軍對梅西無比重要,重要到完成加冕之後的感受,會更像是靴子落地的安全感,而非錦上添花的王者宣言。
于榮譽簿,是拼圖的最後一塊;于輿論場,是争辯的尚方寶劍。
如果把筆交給 " 第三代球王 " 自己去書寫,梅西都未必能寫得如此動人。而在此刻,阿根廷需要他,足球也需要他。決賽的劇本甚至給到了一位完美的挑戰者,梅西的俱樂部隊友姆巴佩,成為了世人矚目下,劇本選擇的王的接班人,而 " 諸神黃昏 " 之日由諸神的領頭者完成加冕,又何嘗不是一種圓滿。
朋友圈刷屏,無數新老觀衆的目光彙聚于一處,在一個人們的注意力被五花八門的選擇和算法割裂的時代,人們又一次被足球——這個已然成為 " 古典主義 " 的愛好而凝聚在一起。
不管他們當中能留下多少,但至少在此刻,載着夢想分量的足球,仍然在激勵着萬萬千千對夢想抱有期盼的人。這種鼓舞,可以是民族的,也可以是世界的。
需要冠軍的梅西
在蒙鐵爾一蹴而就、完成了制勝點球之後,央視 " 詩人解說 " 有感而發:" 上次獲得世界杯冠軍的時候,叠戈 · 馬拉多納還是他們的 10 号,他們的 10 号現在傳承給了利昂内爾 · 梅西,7 屆金球獎得主,阿根廷國家隊世界杯曆史射手王,出場紀錄保持者,職業生涯已經獲得了 41 個冠軍。"
" 梅西不需要另外一個冠軍來證明自己,但是阿根廷需要。" 賀炜如是說。
作為現場和熒幕的傳播介質,賀炜需要傳遞更加美好的現實。" 不需要冠軍來證明自己 " 這句話沒有本質問題,但反映的,仍然隻是一個沒有信息差、沒有口水戰的理想足球世界。
恰恰相反,梅西太需要這座大力神杯了。未必是 " 證明 ",但的确需要。這反而成為了不論你平時看不看足球、是不是大賽限定觀衆的一個 " 微小的共識 "。
因為,在此前,圍繞在 " 梅西 " 和 " 世界杯 " 兩個關鍵詞中間的,是曾經永恒的悲劇:2006 年,19 歲的梅西在世界杯驚豔亮相,卻在淘汰賽當中因隊友受傷,錯失替補上場的機會;2010 年,已經加冕金球和俱樂部 " 六冠王 " 身份的梅西出征南非,卻在阿根廷 " 老球王傳幫新球王 " 的幻想下慘敗 4 年前僅僅點球敗北的德國;2014 年是梅西此前離冠軍最近的一次,終結 27 歲最黃金年齡的梅西球王夢想的,仍是日耳曼戰車。
2018 年,不再年輕的梅西遇上了姆巴佩,被 19 歲的後者以 " 自我介紹 " 般的表演所淘汰," 沒有人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正年輕 " 的感慨響徹了俄羅斯的賽場;所以,2022 年,當卡塔爾再次迎來梅西與姆巴佩的對決,對阿根廷人而言,重複的失敗、後人的超越、複仇的錯覺,一切在哨響之前都那麼熟悉。
而這,或許就是這個劇本的起承轉合之處。領先兩球被追平,阿根廷在面對荷蘭的時候已經面對過一次,決賽甚至還有加碼的 " 加時賽絕殺被扳平 ",但帶有信念的阿根廷似乎被上了 BUFF,似乎不多來幾次化險為夷,就無法為這次的奪冠注入更完美的成色。
甚至在戰術上,梅西也成功複制了 36 年前阿根廷 10 号馬拉多納的角色,這幾乎是按照輿論最大化、按照結果去寫的劇情。
好到幾乎讓人忘了,在所有的故事裡,Happy Ending 其實是少數——夢想其實是平等的,35 歲的梅西和阿根廷的夢想是夢想,24 歲的姆巴佩和法國隊的夢想何嘗不是,擴大點說,一屆舉世矚目的盛世,勝利者不過是 32 分之一,而梅西此前的 4 次失敗,也隻不過是因為沒有在這 32 分之一當中。
這是多麼苛刻的遊戲,也是多麼簡單直接的體育魅力。
需要梅西的足球
已故前阿根廷足協主席格隆多納有一句常被引用的名言,阿根廷足球," 總是被上帝贈與天才 "。
天才往往意味着枷鎖,然而,今天讨論最多的三大球王,阿根廷獨占其二,且都掙脫了枷鎖,成為了阿根廷在社會層面經曆不同困難時,民衆可以寄托的圖騰。
而梅西最終在自己 35 歲、也已幾乎笃定是自己的最後一屆世界杯上,用這樣的方式解開枷鎖,也尤其讓人動容。這個枷鎖,不論主動或被動,曾是 4500 萬阿根廷人所施與,是全球億萬殷切期盼的眼神所施與;枷鎖越是沉重,解開的那一刻,就越是暢快淋漓。
數天前,阿根廷戰勝克羅地亞晉級決賽的賽後,阿根廷記者索菲 · 馬丁内斯把最後一個問題的提問換成了簡短的獨白:" 最後,不是一個提問。世界杯即将結束,我想告訴你,除了結果之外,還有一件事,不會有其他人能從你身上奪走:你聯結了每一個阿根廷人。"
" 沒有一個孩子沒有你的球衣,你真正在每個人的生活裡留下了印記,這對我來說,比世界杯還要重要。這是對一個偉大時刻的祝賀和感謝,你讓這麼多人經曆這一切,我希望你把這放在心裡。非常感謝你,隊長。" 索菲向梅西表示。
而在全球化的時代,球星背後也早已不隻是民族的力量,而是輻射到全世界,以至于成為足球發展的動力。
如果足球是一款産品,球星,就是所有潛在的消費者第一眼看到的産品的樣子。換句話說,對沒有看過足球的人而言,足球規則,甚至足球比賽本身的意義都是抽象的,他們率先體會的,必定都是具體的人。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根本無須苛責那些 " 湊熱鬧 "、" 僞球迷 " 的原因,許多的熱愛,或許就是從湊熱鬧開始。我們的足球不夠好,或許反倒是是因為 " 湊熱鬧 " 的底子還不夠好,構成水滴石穿的 " 水 " 還不夠多。
也不僅僅是在這塊土地上,足球運動本身,也正在面臨一些這樣或那樣的問題。2021 年上半年的 " 歐超風波 "、下屆世界杯 48 隊的嘗試,以及一些一直在醞釀的其他改革,都指向着不同勢力對這項運動的擔憂與嘗試。
分衆的内容正在吸引注意力,以抖音成為國民應用為軸,這是第一屆進入 " 短視頻時代 " 的世界杯,而抖音也恰恰看到了這一點,砸下傳聞中的 10 億獲得世界杯版權,你很難說最終可見的收益,但球星這一要素,一定是這樣的新興平台、或者足球運動本身與新興媒介結合時所樂于見到的結果。
而恰恰,梅西俱樂部的隊友姆巴佩,在決賽場上成為了最好的挑戰者,甚至未必是正面故事裡的反派,而是加冕之時的代際傳承信号;它甚至也無關仇恨與對抗,更關乎逐夢,隻要有夢想,并且還在追逐,過程就已經足夠珍貴,無論結果。
需要足球的我們
如果你問中國球迷——這一數量可以很龐大、又因本國足球總是多災多難而關注他國國家隊的球迷群體,最支持的國家隊都有誰,阿根廷常常能榜上有名。
原因可能是球星,悲情故事,以及一次次使命一般的劇本。事實上,中國觀衆第一次對世界杯産生印象,就來自 1978 年央視首次轉播之時,那屆中國人開始對世界杯有了概念的世界杯,奪冠的正是阿根廷,人們開始聽到宋世雄特有的嗓音喊下的 " 阿根廷 10 号肯佩斯 " 的名字,看到肯佩斯長發飄飄的身影,看到糖果盒球場漫天的紙片。
也是在那一年,我們的國家迎來了重要的轉折," 對外開放 " 成為了基本國策,逐漸與世界文明接軌、共同追求美好的生活,幾乎成為了接下來四十餘年的共識。
40 餘年之後,世界依然複雜。一屆冬天舉辦的世界杯,經曆了賄選風波、勞工質疑、文明沖突,但依然在結果上成為了人們競逐夢想、呼喚美好的聖地。
哈裡發球場的英伊大戰,震耳欲聾的掌聲當中,球場大屏幕上切到了一張伊朗老婦的面孔;蘇馬馬球場的美伊對決,美國球員與伊朗球員賽後在場中交談甚歡;日本連克德國、西班牙的以小博大;摩洛哥 " 純粹 " 地扳倒西葡——許多畫面都将成為此後世界杯宣傳片的鏡頭,告訴人們,一切都還沒那麼糟糕。
一場酣暢淋漓的決賽過後,這種感受或許會更加深刻。你依然會覺得,一切都還有希望,文化壁壘也好,認知偏差也罷,足球,可以在它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去消弭偏見,消除隔閡,用一座容納數萬人的半封閉空間,制造精神上的烏托邦。
而在 " 那個範圍 " 之外,足球,和所有的文化組織形式一樣,其實不太能真正改變什麼。
然而,還好我們有個人英雄主義,有很多問題都可以化作的個人夢想叙事——不論是圓夢的劇本,還是梅西身穿卡塔爾特色的禮服披風捧起大力神杯,抑或迪瑪利亞、馬丁内斯、恩佐這些重要的 " 輔臣 ",個人的故事最有代入感,還是因為它更加通俗易懂,更加能帶入荷爾蒙,更加曲折但純粹,更加綿長而隽永。
它會成為很多人的第一次,一如以往的任何一屆世界杯。
而它又和以往的任何一屆一樣,充滿了特别的意義。無論多少年後,我們都可以說我們見證過這樣一屆世界杯,你獨自或者和一群人一起,見證過一個蛋糕與櫻桃的故事:從前,他把蛋糕做得那麼大那麼好,都會有人隻看到那顆得不到的櫻桃。
隻是毫厘之間偏差的結果,我們便終于不用在記叙遺憾的藝術,哪怕這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讴歌的藝術——因為他拿到了這顆櫻桃,并且我們也知道,他直至始終想要的,也不過是那顆櫻桃,隻是在追逐這顆櫻桃的過程當中,順手做了那麼好的蛋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