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 privilege 的新方式是購買一種叫【潘娜托尼】的面包。
" 消費降級的具象化，往年的潘娜多尼都是 opera，今年麥陌就行（料很足，不好吃）。"
短短 20 多個字，加上括号，一個透着淡淡失意，但又不失驕傲和批判精神的落魄精英形象就躍然紙上。文學手法上，這叫側寫。雖然你不知道，也不關心，opera 是哪家小衆面包店，而麥陌又是哪家。
圖源：小紅書 @小老鄭州 bot
光看外表，潘娜托尼和義利果子擺在一起相似度高達 99%。但前者的身價卻是後者的幾百倍，打上 " 意大利直送 " 的 title，一個面包能賣到近 700 元的高價，年年開售還都會引發一陣搶購。
不用猜，你都知道這家店開上海。天價烘焙作爲滬圈土特産，又添一枚力作。
圖源：小紅書 @薇薇愛逛街
貴婦鼻祖章小蕙在吃到潘娜托尼後發帖感歎："竟有這樣好吃的面包。用手撕開特别有質感，有想手抓狂吃的沖動。"" 小紅書一姐 " 董潔也在帶貨完兩千元的長筒靴和三千元的毛衣之後，也在自己的直播間裏賣起了 128 元一個的潘娜托尼。
有人問，這面包到底啥味兒？
" 老錢的口感，一股頂奢味兒。"
有錢人的世界總是那麽撲朔迷：蛇皮袋背成頂級時尚單品，大号果子面包也能吃出老錢感。所以這個面包，它憑啥？
01 700 塊的才正宗，" 原來我吃的是盜版潘娜托尼 "
潘娜托尼，在國内因爲價格而走紅。不同凡響的譯名已經充分說明了它的高貴：精品烘焙店裏，一個潘娜托尼普遍在 100-500 元左右，而上海一家西餐廳 Da Vittorio 裏據說是意大利空運來的潘娜托尼，則一個賣到了698 元。
潘娜托尼的價格常常讓人忘記它是一個面包，畢竟上一個老潘家賣的是珠寶（潘多拉）。
但當你以爲這隻是有錢人的小衆遊戲，卻發現相同的面包竟然也出現在盒馬、山姆、胖東來的貨架，以及各大淘寶烘焙店的 " 冬季新品 " 菜單上，買的人還不少。走出精品烘焙店的潘娜托尼價格友善了許多，從 48 元到 78 元不等，但作爲一個超市面包，身價依舊是貝果、堿水們高攀不起的。
這麽一款每年隻賣一兩個月的面包，在英國還有專門的銷售網站，彙集了來自 15 個全球烘焙品牌的 " 正統 " 潘娜托尼面包，" 超過 60 英鎊配送免運費 "。
潘娜托尼在西班牙語裏的名字，其實翻譯過來就是" 大面包 "。
作爲起源于意大利、歐美聖誕節餐桌上頻繁出現的一種節日點心，潘娜托尼每年隻在聖誕節前後售賣。近兩三年随着聖誕節的流行，才逐漸被國内的一些咖啡廳、烘焙店引進。既然是節日面包，就是要和家人朋友一起分享的，所以它最大的特點是大，潘娜托尼有 1kg 的普通版和10kg 的終極版。
10kg 版本的潘娜托尼，據說可以 100 個人一起吃，想象一下運送畫面，感覺得叫個貨拉拉黑金保姆車才對得起它的身價。
作爲節日專供，潘娜托尼也一向是聖誕節送禮必備，實打實的白人月餅。
意大利生活方式網站 Strazzanti 列出了五類 " 你需要過節時送一盒潘娜托尼 " 的人：你的嶽母、你的嶽父、你愛吃面包的朋友、你自己，和你的老闆（别忘記你的老闆！）
傳到國内後，精品烘焙們對潘娜托尼被做了改造，市面上賣的大多都是 500g 和 750g 的版本，方便賣給想吃但獨居的打工人。
長得像紙杯蛋糕，有人說潘娜托尼的味道也和桃李果子面包如出一轍。看胖東來潘娜托尼的用料，确實也是果子面包的标配：黃油、面粉、葡萄幹、蔓越莓幹，沒了。
Da Vittorio 從意大利空運來的正宗潘娜托尼，翻譯成中文的配料表上，産品名一欄寫着【意大利葡萄幹雞蛋面包】。名字果然很決定身價，就像要是把貝果翻譯成 " 帶餡饅頭 "，佛卡夏翻譯成 " 小西紅柿披薩 "，即使你擺進三裏屯的黃油與面包，也隻能賣 9 塊 9 一塊。
從外觀到口感，潘娜托尼好像是什麽廉價面包結合體，更讓人對價格生疑：這是什麽新型詐騙嗎？
圖源：小紅書 @椰椰吃北京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斥資 98 元在公司樓下的法式烘焙店正本原買了一個 4 寸的原味潘娜多尼，整個店裏最便宜的一款。
店員一臉驕傲地向我介紹，" 這款面包的酵種，用的是比賽的時候一個老先生自己培育了三十多年的天然酵種，我們拿回來又繼續培養，然後做成的面包。"
拿回編輯部，每個人嘗了一小塊這個 " 富人面包 "。得到的一緻反饋是：甜，太甜了。
" 挺軟乎的，沒什麽嚼頭，口感更像蛋糕，就是太甜了，面包體已經很甜，表皮裹糖霜，裏面還夾葡萄幹，杏仁片吃不出什麽香味，橙皮丁是最後的救贖。符合白人能吃甜的刻闆印象。" 同事大老師評價。
不能否認潘娜托尼的好吃。但這種好吃，是一種原始的、屬于 " 熱量炸彈 " 們共有的好吃。一份标準潘娜托尼，黃油含量不低于 16%，高的甚至可以達到 100% ——面和黃油按照 1:1 的比例混合。而白砂糖更是出現在配料表的第三位，以及每一種蜜餞的制作中。
原來這就是老錢的口感。果然有錢人的世界是 " 蜂蜜和黃油壘築的 "。
說潘娜托尼是面包中的奢侈品不是一種比喻，因爲 Gucci 們真的把它擺在貨架上當成藝術品賣。
杜嘉班納今年推出了 8 款不同口味的潘娜多尼，Gucci 也在 Gucci Osteria 的官網上專門開設了潘娜托尼銷售頁，售價在 40 美元（迷你版）到 150 美元。奢侈品們強調，自己的潘娜托尼是 " 純手工制作 "，鐵盒包裝更是 " 國際一線設計師的作品 "。說不定今年沒吃完的冷凍到明年挂閑魚也能當 Vintage 高定。
同樣是糖油混合物，偏偏隻有潘娜托尼能成爲奢牌寵兒，這個面包到底高貴在哪？
手作面包店們會告訴你，正宗的潘娜托尼用料極其昂貴：酵母要用天然的，果幹要選澳大利亞或秘魯進口的，調味用的香草莢是 " 市售 3000 元 / 公斤的馬達加斯加香草莢 "。意大利甚至在 2005 年時爲潘娜托尼頒布了一部法律，明确規定了潘娜托尼的制作流程、大小和原料，以 " 保護意大利特産和正宗傳統工藝 "。
法律規定，隻有一個面包 " 由天然酵母制成，蛋黃含量不低于 4%，黃油含量不低于 16%，葡萄幹和蜜餞橙皮含量不低于 20%"，才能 " 合法地 " 被稱爲潘娜托尼。
而潘娜托尼最貴的，還是它的制作流程費時費力。果幹要提前一個月用酒浸泡，酵種要先培養半個月，面團得雙重發酵至少 20 個小時。
不過，" 我們做老面饅頭的也要時時刻刻觀察酵母，誰來爲饅頭正名？"
圖源：小紅書 @momo
不過專業烘焙師 Richard 告訴我，現在超市裏的潘安托尼用的都是商業酵母，流程遠沒有這麽繁瑣。因爲工業化生産，縮短了發酵時間，所以價格也下探到 48 塊錢。按照意大利法律，大家吃的都是 " 非法 " 潘娜托尼。
所以商業酵母和天然酵母對吃面包的人來說到底有什麽區别？
Richard 沉默了一下，" 味道上沒什麽特别大的區别。" 潘娜托尼的風味主要還是靠酒漬果幹和糖霜，天然酵母除了讓内部孔洞更多、" 空氣感更足 "，一般人很難品嘗出它和商業酵母的不同。
Richard 說，一個潘娜托尼用的原料再好，在國内制作的成本也不會超過 100 塊，所以要賣到六七百的高價，國内的面包房就需要找到一些特别的附加值——比如從意大利做好再空運到上海，不是說有什麽秘密配方是意大利封鎖了，隻是 " 原産地制造 " 就能突顯絕對正宗，再比如天然酵母。
圖源：小紅書 @瓶子的小 doo
" 其實天然酵母就是一個噱頭。"Richard 下結論說。
而要把這個渾身噱頭的面包吃出正宗老錢感，講究也頗多：體驗最傳統的吃法，最好再買一瓶專門的莫斯卡托起泡酒，配着吃。想吃熱的，則有推薦把潘娜托尼切片烘烤，做成法式吐司的。想想也很荒謬：我花 300 買一個面包，是爲了自己拿回家再做成 30 一盒的吐司。潘娜托尼甚至還有自己口味的 Gelato ——把潘娜托尼撕成小塊，用櫻桃酒泡軟再拌進冰淇淋裏。
吃潘娜托尼，可以是一種儀式：切一片潘娜托尼，烤成吐司，挖一勺潘娜托尼風味 Gelato，再配一杯起泡酒。
琢磨半天，還是 " 吃不太懂 "，反思自己，可能還是沒買到最正宗的那一款潘娜托尼。
02 被立法保護的正宗潘娜托尼，成了誰的搖錢樹？
但到底什麽才叫 " 正宗面包 "？
過去十幾年中，潘娜托尼作爲國際流行的聖誕禮品，已經在不同國家發展出了各式各樣的改造版：日本用清酒發酵，巴西版在面包裏加牛奶和黑糖，北美的各大超市都推出 2-3 美元的迷你款，而國内烘焙店們爲了和果子面包劃清界限，還給潘娜托尼淋上開心果醬，造型上起到一個增值的作用，" 又能再貴一個 level"。
但真要按意大利的法律來，這些都不能叫做潘娜托尼。
圖源：小紅書 @Darling u
在說不清 " 啥是潘娜托尼 " 的情況下，各地的手工面包房是正宗的最堅定守護者。缺少這個 title，在商業酵母的強大生産力面前，手工酵母的緩慢和高價就站不住腳了。所以現在自诩真正熱愛潘娜托尼的 " 專業人士 "，買前都得問一句，是天然酵母嗎？
全世界的手作面包房都在潘娜多尼裏淘金，主要要做的就是讓這面包貴的你心服口服。他們也确實有義務解釋，600 多一個的大面包，和超市裏賣的到底有什麽不同。
另一邊，頂尖奢侈品品牌是着正統手工工潘娜托尼的市的忠實擁護者場，每年聖誕限量發售，強調的永遠是 " 稀缺 " 和 " 正宗 "。據說 "Prada 每年都會空運給 VVIP 一個潘娜托尼。"
随之而來的還有包裝廠家和時尚設計商，告訴你 " 正宗的潘娜托尼必須要有過節送老闆時能讓老闆一眼記住的奢華包裝。"Gucci 和 Loro Piana 甚至會和潘娜托尼烘焙師合作推出限量版時裝周款。
潘娜托尼就此打入時尚界——吃完了盒子還能留下當傳家寶。
" 說實話，消費者不再隻看産品了，" 意大利一家老牌烘焙店 Olivieri 1882 的老闆兼糕點師 Nicola Olivieri 說。" 現在有這麽多高品質的潘妮托尼，包裝是決定因素，尤其是在送禮時。"
由于潘娜托尼沒有被納入 " 歐盟受保護的地區特産 "，米蘭的潘娜托尼面包師們擔心對這種面包技術傳承的保護力度不夠，正帶頭努力推動把潘娜多尼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面包師還認爲潘娜托尼之所以還沒成爲文化特産，是因爲意大利的立法不夠嚴格：法律裏竟然沒有區分野生酵母和人工酵母、有機面粉還是漂白面粉、白砂糖制水果蜜餞還是葡萄糖制水果蜜餞。
要吃到合法面包，又難了一點。
爲了評選出正宗的潘娜托尼，各國每年都要舉辦五花八門的國際大賽。光看這些名字，你很難不弄混：潘娜托尼世界杯；潘娜托尼世界錦标賽；米蘭的潘娜托尼日比賽；帕爾馬的潘娜托尼對決，還有手工潘娜托尼藝術家比賽 ……每一場比賽，都是對正統 " 好 " 潘娜托尼标準的再維護和争奪。
而在這些國際大賽上，不僅面包師們獲得了更多曝光，面粉和果幹的贊助商們也賺得盆滿缽滿。雖然每場比賽都要求面包師遵守意大利的 " 潘娜多尼法律 "，但在具體原料商的選擇上可以有很大的活動空間。比如意大利的 Agrimontana 水果公司，或 Dallagiovanna 面粉生産商，作爲比賽贊助商會要求參賽者使用他們的産品。
意大利不是唯一一個爲潘娜托尼的傳統努力的國家。潘娜托尼傳入日本後頗受歡迎，日本爲了展現自己在潘娜托尼界的重要地位，和向世界推廣這種偉大甜品的責任，建立了自己的潘娜托尼協會。
打造 " 純血潘娜托尼 "，人人有責，而且人人得利。
2022 年，潘娜托尼的全球市場規模達到了 6.5 億美元，其中手工制作的比工廠制作的銷售增長高 10%，足以說明 " 正宗 " 定義之戰的成功。
潘娜托尼今年的突然流行也伴随着貴價面包的回歸，均價 60 元上下的 Paper Stone、紐約貝果博物館、UH 祐禾接連在北上廣開出首店。不同的面包有不同的貴法：有的主打 " 窯烤 "，有的是 " 法式百年傳承 "，有的是 " 專業、獨創 "。但你會發現，無論面包店的故事怎麽講，歸根結底想說的都是，我家面包 " 最正宗 "。
把面包賣得與衆不同，可以有一百種方法，但 " 正宗 " 永遠是最百試不厭的一種。與其說是正統之争，不如說是 " 利益之争 "。
早在 1993 年，法國就通過了一項面包法令，給 " 什麽是法棍 " 立了法，規定 " 法棍不可以使用添加劑，要自然發酵，不可以冷凍 "。2022 年，法棍面包制作工藝又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法國面包師們歡呼雀躍。
你以爲給面包申遺是法國人邊喝咖啡邊想出來的主意，事實上，法棍申遺還勾連着國家烘焙産業的命運——工廠制作的法棍已經極大擠壓了手作法棍的市場空間，法棍的制作工藝亟待保護。過去五十年間，法國傳統的手工面包店數量持續減少，平均每年有 400 家店關張歇業。于是，規定了手工法棍才是真法棍、好法棍，才會有更多人願意花三倍的價格去買一個 " 大廚早上 5 點起床揉面烤制的法棍 "。
畢竟，" 我吃的才是合法法棍 "。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正統之争，而關心 " 什麽最正宗 " 的，總是一個市場的頭部公司們。
比如全球最大的奇異果銷售商佳沛在今年 11 月對中國種植商 " 未經授權種植陽光金果猕猴桃 " 提起了訴訟，要把 " 正統陽光猕猴桃 " 的知識産權奪回來。在新西蘭，果農想種這種猕猴桃，需要支付每公頃上萬新元的專利品種許可；
米村拌飯也把他們的朝 鮮族石鍋拌飯制作技藝申遺，從此你吃的其他拌飯都隻能是 " 拌飯 "，隻有走進米村，你享用的才叫做" 純正的朝 鮮族石鍋拌飯 "；
上個月，韓國還傳出消息，計劃給賓格瑞牌的香蕉牛奶瓶申遺，目的是爲了保障瓶子的專利，防止競争對手抄襲。
圖源：小紅書 @新湖畔
關于食物的 " 正宗 "，是一場利益和話語權之争。比如雖然中國才是世界上最早栽培稻種的國家，也是世界稻種最重要的原産地，但由于 1928 年日本學者率先把 " 粳稻 " 以日本命名，中國反而在命名中被排除。于是 2012 年，186 名國内的水稻專家聯名要求修改粳米的讀音，如今新增的讀音已經被加入《新華字典》。
" 制造正宗 " 已經成爲快速膨脹的市場中的必要命題。
《" 正宗的悖論 "：炫耀了，就輸了》的作者 Steve Hawk 提出，消費者對正宗越來越在意，或許意味着 " 所有商家的品質都已經好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消費者在選擇時也有了新的标準，我們已經不在乎産品的質量了。"
想吃正宗的潘娜托尼，又不想花那麽多錢，怎麽辦？
" 等兩天，過完聖誕節就降價了。"
參考資料：
Montenapo Daily, Panettone 2024: Sales up 5%, between tradition and new trends，2024.12
全球烘焙指南，面包潘娜托尼，怎麽在國内紅起來的？,2023.11
The New York Times, Who Controls Panettone? The Gold Rush Is On.，2022.12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 "Vista 氫商業 "（ID：Qingshangye666），作者：肘子，編輯：橘總，36 氪經授權發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