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小小的 T 恤，會行禮，會做飯，還會演現代人 " 穩定的精神狀态 " ……表情包裏有這麽一類與人很像的動物，憑借可愛或者 " 醜萌 " 的外表俘獲了不少粉絲，甚至可以與貓貓狗狗平分秋色。
那就是猴子。在表情包裏，它們更多被叫做 " 嗎喽 "（兩廣地區 " 猴子 " 的方言）。
圖片來源：網絡
但在按下表情包發送之後，或許也有人懷疑，這些猴子爲何穿着人的衣服、如此聽話地表演人類行爲。它們是從哪裏來的？
其實，這些猴子或許暗示了東南亞諸國猖獗而血腥的野生動物貿易。涉及猕猴等多種野生動物的交易，也随着貿易往來出現在我國雲南省的中越邊境地區。
表情包裏的小猴子們多是來自印度尼西亞、泰國、柬埔寨等國，基本是動物救助機構或私人飼養。網紅猴子 Bibi 就是印尼的動物機構 Animal's Home 救助的動物。你也許沒聽說過它的名字，但在國内的社交媒體上，它的表情包已經很多了。
以猴子 Bibi 爲主角的表情包丨網絡
動物救助是好事，但在這些網紅猴子身上，寵物與救助動物之間的邊界或許是暧昧不清的。這些穿着衣服、表演着人類行爲、被擺拍、與飼養者過度親近的猴子們，很難說是被科學喂養的。更爲關鍵的是，不管飼養者多麽 " 愛 " 它們，猴子這樣的靈長類動物，從來也不該是私人飼養的寵物。
違法
實際上，私養任何猴子都是違法的，無論他們是野生的還是人工繁殖的。
根據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所有的靈長類都歸入附錄 II 以上。也就是說，無論那猴子是否野生，其原産地是否在中國，在我國都等同于國家二級以上保護動物。而前文提到的東南亞國家也都是 CITEs 的締約國。在某些東南亞國家（如猴子 Bibi 所在的印尼），可以獲得相關許可證而飼養猕猴，但更多的是非正規飼養的猴子，這些猴子經常在街道上公開售賣。
圖片來源：www.jakartaanimalaid.com
這或許也是 Bibi 所在的動物救助機構存在的原因——有龐大的非正規市場，才有了這些動物救助機構的建立。
在我國，通過審批後馴養猕猴是可以的，但這是國家林業局對馴養野生動物的要求：
也就是說，哪怕飼養者有錢給猴子買最好的衣服和食物，把一隻猴子放在家裏，和貓狗等寵物、人類同吃同住，是不可能通過正常審批的。
催生走私貿易，連累野生物種
爲什麽養寵物猴？除了萌，最重要的原因也許是面子。
罕見的萌物和限量版的奢侈品一樣，是吸引關注的神器。長面子是一個龐大的國際性市場。市場的供求關系自然會催生更多、更新奇的萌寵，比表情包裏的猕猴更萌的、更稀有的靈長類動物，其實非常多。
上世紀 80 年代，中國台灣的一檔合家歡節目找來了一隻嬰兒紅毛猩猩當嘉賓。其憨态可掬的模樣頓時引發了寶島猩猩熱。大批的野生紅毛猩猩被走私到台灣當寵物，在幾年之後，不可避免地引發了遺棄猩猩的高峰。現在，台灣還有幾個收容所專門照料那些曾經的 " 寶貝兒子 "、" 寶貝女兒 "。
據估計，這期間有多達 1000 隻猩猩被運抵台灣，這意味着有 4000-9000 隻猩猩在捕獵和運輸途中死去，占整個野生種群的 10% 以上。
另一個例子是蜂猴，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這種夜行性的動物擁有巨大的眼睛，圓滾滾的腦袋和緩慢的動作──極易被捕捉，也極易成爲流行的萌寵。它們有尖銳的牙齒，但通常會被賣家活生生拔掉。
蜂猴出售前被強行拔牙丨 Karmele Sanchez/IAR
當你漫步于東南亞旅遊城市的酒吧街，一堆小販會圍上來向你推銷他們肩上的萌物。而在我國，涉及蜂猴屬的非法貿易也曾偶見報端。
圖片來源：北京晨報
一個不幸的事實是，野生動植物貿易是世界第二大非法貿易，僅次于毒品，比軍火還厲害。
緻命疾病的溫床
這是私養猴子最危險之處──緻病微生物在人猴之間相互傳染。
當病毒跨物種傳播的時候，由于新的宿主缺乏長期進化出的抵抗機制，一種原來普通的病毒可以變得緻命。造成新冠的病毒 SARS-COV-2 已經給了全世界人沉痛的教訓。一項研究表明，世界上 75% 的新型病毒來自于人和野生動物的接觸。
最可怕的是，猕猴身上有一種對人殺傷力極強的病毒之王──Herpes B。這種病毒爲猕猴特有，通過體液接觸傳染，輕則嚴重損傷人的神經系統，重則死亡。不治的話，死亡率高達 80%。關鍵是，這種病毒對猕猴隻有輕微的影響，看不出任何症狀的猴子也可能攜帶這種病毒。1997 年，埃默裏大學的研究員伊麗莎白 · 格裏芬（Elizabeth Griffin）被猕猴的尿液彈入眼睛，48 小時後就宣告死亡。
死于 Herpes B 的伊麗莎白 · 格裏芬丨 www.ergriffinresearch.org
而在今年 10 月，澎湃新聞的暗訪發現，雲南省中越邊境 3 号界碑的趕集日裏，包括猕猴在内的多種瀕危野生動物還在被公開地售賣、宰殺并端上食客的餐桌。這樣的非法貿易不僅破壞了野生動物生态、踐踏法律，還是販賣者、食客和更廣大人群的健康災難。
反之，人類身上普通的病毒對其他靈長類來說也可能是緻命的。作者曾到非洲剛果的羅拉雅倭猩猩天堂（一個猩猩孤兒院）工作。在那裏，城裏哪天流感盛行，過兩三天園内的猩猩必然病倒，每年都有幾隻猩猩因此病死。
所以，養猴子對飼養者、家人和猴子本身都是一種可以緻命的威脅。
兇猛的僞寵物
" 猴子從小被人養着，難道還不會學乖嗎？" 這也許是許多人心中的疑問。請先看下面的組圖。
寵物猴的攻擊性丨 www.petmonkeyinfo.org
這或許也是這些猴子主人受傷後的第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來源于對" 訓練 "和" 馴化 "的混淆。
訓練是改變個體行爲的後天過程。我們可以通過後天訓練改變很多東西，但這一切都得基于先天的潛能。例如，你可以訓練蘇炳添把 100 米跑進 10 秒，但卻不可能練得他長出翅膀飛起來。
而馴化則是改變先天的過程。通過千百代的嚴格篩選，溫順的個體相互交配，最終得到的後代會持續地保持溫順，因爲這些已經寫進它們的基因裏。
" 但是我家猴子平時很聽話啊？" 誠然，再兇猛的狼也會有溫柔的一面，而再聽話的狗也會有發飙的時候。問題在于，容不容易發飙？對誰發飙？馴化過程改變的正是發飙的阈值（emotion reactivity）。
60 多年前，蘇聯遺傳學家别利亞耶夫（Dmitri K. Belyaev）在西伯利亞發起了狐狸馴化實驗。他在那個不毛之地建了一個狐狸養殖場，本來試圖靠養狐狸、賣毛皮大賺一筆。但他發現野生狐狸無論對人還是對同類都十分兇狠，根本不能圈養。于是，他挑出其中沒那麽兇的，讓它們之間相互交配。如此重複幾十代之後，意外出現了。野生的狐狸除了飼養員，見誰都躲；而那些選育後的狐狸見什麽人都不逃，還主動迎上來像狗一樣擺尾、舔臉。
科學家們後來發現，這些狐狸的性情之所以改變，是因爲體内的應激系統敏感性降低了，使個體警覺和焦慮相關的激素分泌減少。
這個經典實驗告訴我們，馴化是一個漫長的生物學過程。而飼養猴子，其實就等于在家裏埋了一個野性難馴的定時炸彈。這個炸彈什麽時候最容易爆炸？青春期。
青春期帶來的是激素分泌改變、肌肉生長和性成熟。這時，可愛的小猴子會逐漸長得難看──體型越來越大，臉越來越長，眉骨越來越突。而且，它的情緒會變得難以捉摸，喜怒無常。也許它還會對飼養者很親切，但是一旦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會很暴躁。一個陌生人來到家裏也許足以讓它發狂。因爲此時，猕猴的野性告訴它，是時候盡展威風了，它要追求異性，要争當老大，要用逐漸變長的犬齒把潛在的威脅消滅。
更可怕的是，野外的猕猴會把猴子當成威脅，而從小與人類相處的猴子則把人當成同類：愛的是人，恨的也是人。
成年普通猕猴的頭骨，留意犬齒丨 Etsy.com
這或許也是我們從來沒有在可愛的表情包裏見到青春期、成年的猴子的原因。
表情包裏的猴子，已經可以見到尖銳的犬齒丨網絡
變相虐待
正如開篇所說，養猴的飼養者大多是充滿愛心的。他們會盡心地照顧猴子，會爲猴子的離去而哭泣。但事實上，好心卻辦了壞事，因爲把猴子養在家本身就是一種虐待。
圖片來源：pixelchrome.com
以這種會泡溫泉的日本猕猴爲例，它們通常生活在有 40 個同伴的群體裏，在 3.7 平方公裏的森林裏活動，每天平均行走 1-2 公裏。它們有複雜的社會網絡，有兄弟姐妹，也有情人知己。它們每天要花掉 10%-15% 的時間互相理毛──理毛不光是爲了清潔體表，更是社交聯誼的手段。
這是任何一個家庭都不能付出的。養了一段時間，特别到了猴子的青春期，飼養者會發現光是保障它的基本生存都很難。它會變大變壯，一般的籠子困不住它。而且，也許它喜歡搞破壞，也許家裏添了小孩，總之是再也不能像剛買時那樣輕易放它出來了。
但它們的壽命是幾十年的，剩下的日子該在哪過？
一隻被關在鹦鹉籠子裏的成年普通猕猴丨 petmonkeyinfo.org
作者和美國幾個長期關注寵物猴的靈長類學家聊過，大多數猴主人都是深深地愛着猴子的同時，卻不得不把它們送走。他們都追悔莫及地在說同一句話：當初要是不養那該多好！
或許人就是這樣的動物，會在那些與我們相近的事物上投射自己的情感。猴子又是與我們尤其相似的靈長類。以猴子爲主角的表情包能走紅，并不令人意外。
這篇文章的本意并不是呼籲禁止猴子表情包，而是希望在玩梗之餘，可以讓你關注到野生動物貿易的危險之處，拒絕購買、飼養、食用野生動物。這些非法行徑也許離我們并不遙遠。
除了表情包裏的樣子，希望我們更能看到野生動物在大自然裏真正自由的模樣。
參考資料
[ 1 ] Petition · Bibi- The Monkey Is Missing · Change.org
https://www.change.org/p/bibi-the-monkey-is-missing
[ 2 ] 國家林業局，1991，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管理辦法
[ 3 ] amilymoor,2012, 吃野味要小心：病毒會随動物穿越國境 https://www.guokr.com/article/89974/
[ 4 ] Trut, 1999, Early Canid Domestication: The Farm-Fox Experiment. American Scientist.
[ 5 ] Hare, Wobber & Wrangham, 2012, The self-domestication hypothesis: evolution of bonobo psychology is due to selection against aggression. Animal Behaviour.
[ 6 ] Primate Info Net https://primate.wisc.edu/primate-info-net/
[ 7 ] Lehmann, Korstjens & Dunbar 2007, Group size, grooming and social cohesion in primates, Animal Behaviour https://eprints.bournemouth.ac.uk/900/1/grooming_final_No_highlight_2nd_rev_Anim_Behav.pdf
[ 8 ] 暗訪 | 雲南邊境通道現盜賣食用野生動物集市，猕猴被宰殺兜售 - 澎湃新聞 -The Paper https://m.thepaper.cn/wifiKey_detail.jsp?contid=1273218&from=wifiKey#
[ 9 ] PRIMATES ARE NOT PETS – JAKARTA ANIMAL AID NETWORK
https://www.jakartaanimalaid.com/wildlife/wildlifecprograms/primates-are-not-pets/
作者：河馬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