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鎮小茂 | 文
3月24日，無數人心目中的神作《生化危機4》時隔近二十年推出了重制版。盡管，這其實已經是卡普空第十三次炒"李三光進村"的冷飯了，但我身邊的老友還是忍不住歡呼雀躍，仿佛回到2005年，他們緊攥手柄、屏息凝氣，第一次踏入村莊的那個下午。
備注：NGC、PS2、PC、Wii、iOS、Android、Zeebo、PS3、Xbox360、PS4、XboxOne、Switch，以及這次的重制版，真的有13次，我不是在瞎說。
而在最近，我也偶然接觸到了一款誕生于2002年，卻還在推陳出新的國産老遊戲。但不同《生化》被卡普空官方炒冷飯，這款04年就"死掉"的《流星蝴蝶劍》，所有更新均來自民間玩家的用愛發電。
B站@硬核豆漿
被震驚之餘，我順着UP主的思路找到了這群玩家的大本營"流星資源網"，随後，一道新世界的大門在我眼前豁然洞開。不知過去了許多年時間，這裏的熱度似乎從未冷卻。每周乃至每天，都有新的MOD和二創作品發布，創意層出不窮。
PS：我把流星資源網的地址放在原文鏈接了，感興趣的玩家可以了解一下
翻新畫質的，續寫劇情的，擴展招式的，甚至還有許多作者在原來基礎上，衍生加入了平台跳躍、解謎、塔防和RPG玩法，俨然做出了無數款新遊戲。讓這款《流星蝴蝶劍》跨越漫長的時光後，還能散發出别樣新潮的魅力。
《宿仇4》，一款集RPG、Rouge、潛行等玩法的單機mod作品
流 星 火 影 傳
似乎那些還在玩《流星蝴蝶劍》的人，對這款遊戲的愛和熱情一眼望不到盡頭，或許也沒有盡頭。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精心培養了20餘年；又好似釀造一壇老酒，在時間的催化下變得芳香濃醇。
興起和衰落
在聊這群人和他們的作品之前，我們先從頭開始，有關最早的那款《流星蝴蝶劍》，這樣你更容易理解它的魅力爲何經久不衰。
千禧年初，電腦剛開始普及，集成顯卡大行其道的年代，3D動作遊戲尚且是主機玩家的專屬娛樂内容。在PC端做一款質量拔尖的動作遊戲難度可想而知，連歐美都鮮有廠商願意嘗試，更别提彼時遊戲産業還很不發達的中國了。
想想都覺得不可能，然而在真實存在的世界線中，還真有一群"頭鐵"的人，在那個平面類暗黑和回合制平分天下的年代，做出了一款至今都難以找到替代品的國産動作遊戲大作。
《流星蝴蝶劍》的制作人蔡浚松
2002年初，昱泉國際發布了動作遊戲《流星蝴蝶劍》的試玩版本。遊戲改編自古龍先生的同名武俠小說，爲玩家提供了包括刀槍棍棒、飛镖火铳、忍刀指虎在内的十多種武器選擇。每種武器均有獨具特色，且操作和觀賞性俱佳的派生連招，很多玩家甚至認爲《流星蝴蝶劍》應該歸屬于"格鬥遊戲"。
沒錯，這是二十年前的國産遊戲
僅僅是一種武器的基礎出招表
更讓玩家們大開眼界的是，2002年誕生的《流星蝴蝶劍》，居然還是款支持多人對戰的網絡遊戲，除了單人劇情外還加入了自由亂鬥、暗殺、團隊戰、攻城（破壞據點）等遊戲模式。多人混戰時，原本某些不怎麽實用的招式，在追求站位和配合的環境中也變得相當有用。别說國内了，即使放眼全世界，《流星蝴蝶劍》的遊戲體驗在當時也是極具颠覆性的。
它的開創性還不止這些。直到今天，主流格鬥遊戲也是在一個封閉空間内進行1V1對戰，多人甚至單機動作遊戲也鮮少能利用到地形作戰。而《流星蝴蝶劍》在當時就引入了中國武俠的"輕功"概念，玩家們是在一個充滿房屋、懸崖和橋梁的3D世界中厮殺，可以自由地飛檐走壁。
B站@仲少大老爺，長達24期的輕功教程
輕功并非隻是突兀地在遊戲中存在，它和動作系統巧妙融合在了一起。面向牆壁前進并跳躍可以觸發攀登；跳躍時從任何角度碰到牆壁類模型都能借力"登牆跳"；甚至于過程中還能使出一些特别的招式，比如"梯雲縱""草上飛"之類的動作。
武功千變萬化、招式設計嚴謹、還能飛檐走壁，這不就是很多玩家一直心心念念的武俠動作遊戲嗎？如此超前的設計思路，直到今天也很難找到相似的遊戲作品。反而越來越多的動作遊戲取消了主動跳躍的功能，雖然目的是大幅減少遊戲bug和開發難度，但也少了些自由活動的樂趣。
《流星蝴蝶劍》的試玩版大獲成功，在網吧的地位一度能和《CS》分庭抗禮。開發商昱泉國際對此大喜過望，趕在年底前推出了正式版本，想趁熱打鐵賺一筆大的。
然而出乎意料，各方面更完善的正式版卻銷量雪崩，成了生不逢時的典範。一方面，是因爲當年國内盜版泛濫，蠶食了遊戲的絕大多數利潤；而另一方面，當時的網絡質量還不足以支撐《流星蝴蝶劍》超前的在線遊戲理念。玩家重心隻能放在單機模式和網吧區域網，或是在浩方之類的第三方對戰平台進行聯機，這都不怎麽能讓開發商昱泉國際賺到錢。
昱泉國際不得不很快關閉了體驗服務器，将眼光瞄準海外市場，但也因爲一系列經費原因、文化差異甚至運氣問題導緻失敗，這裏就不細談了。
網易後來還推出過《流星蝴蝶劍》手遊，但玩家們并不怎麽買賬
2004年，《流星蝴蝶劍》的遊戲官網徹底關閉，這意味着遊戲玩家失去了主要的交流論壇，成了"孤家寡人"。玩家們需要尋找新的巴别塔，而這，也是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要内容了。
那些還在玩《流星蝴蝶劍》的人
流星資源網創立于2014年，從服務器租聘到網站功能搭建，均由玩家"漠之北"一個人負責，一直運營到今天。
我正是通過流星資源網聯系到了站長漠之北，并通過他的引薦認識了活躍MOD大佬"流星之夕"。他是位相當熱情的玩家，也是流星蝴蝶劍貼吧的前任吧主。我們聊了很久，關于流星資源網的成立始末，以及現在的《流星蝴蝶劍》改版發展到了多麽不可思議的境界。
内容很豐富，我們先從玩家社區開始聊。你應該注意到了，距離2004年《流星蝴蝶劍》官網關閉到2014年流星資源網成立，中間隔了十年時間。這十年當然不是真空期，漠之北也不是憑空鑽出來的兔子，而是在此之前，玩家們有另一個MOD分享社區"幽魂網"。
幽魂網由玩家"楊大俠"在2008年創立，最終于2014年關閉。理由很簡單，維護網站每年需要耗費許多的财力，而網站本身以及所有内容全部是非盈利的。幽魂網關閉後，漠之北一人承擔起維護玩家社區的責任，這些年背後付出了多少财力和精力，實在讓人難以想象。
現在已經關閉的幽魂網主頁
不過流星資源網在成立之初，其實也沒有多少人氣。歸根結底是幽魂網的關閉，切切實實讓玩家生态進入了衰退期，全網其他論壇也都流失了不少玩家。
玩個梗
這種情況持續到2019年2月，終于出現了轉折。流星之夕制作的MOD作品《宿仇之路（宿仇3）》在流星資源網公布。遊戲是單機RPG玩法，結合了《金庸群俠傳》的設計理念——主角有善惡值、跟夥伴有好感度、還能積攢武林聲望等等，林林總總疊加在一起，主角的性格和武林江湖都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最終決定你走向十五個不同的結局。
如果不告訴你這是個劇情MOD，恐怕很多人會以爲《宿仇之路》是款獨立武俠遊戲。我們也能看出，《流星蝴蝶劍》的MOD其實都能做出一個"系列宇宙"了，加上遊戲本身獨特的ACT玩法，或許有潛力開發出更進一步的作品。
基于《上古卷軸5》MOD打造《遺忘之城》
《宿仇之路》改變了許多新老玩家對《流星蝴蝶劍》的看法，人們沒有想到這款20年前的老遊戲，還能有這樣的潛力。遊戲也因此得到了玩家們的熱情宣傳，還在直播圈小火了一把，除了拉老人回坑，甚至還帶來一批年輕人，《流星蝴蝶劍》因而得到一次新血的複活。
當然，除了漠之北和流星之夕，這二十年來，也有太多太多的玩家爲《流星蝴蝶劍》付出過自己的心血。"滴風"大佬制作的圖像和系統補丁，讓遊戲能在今天的電腦系統上運行，也一定程度擺脫了舊時代畫面的桎梏；而"孤楓"大佬十多年來一直維持着網絡對戰平台，盡心爲玩家們提供公平的競技環境；還有無數的MOD制作者，十年如一日地提供新地圖和人物模型，以及各式各樣的新穎玩法......
工程量龐大，玩法多元的《墨涼記2》
改編自詞史小說《苦夢緣》的劇情+解謎RPG《鶴仙傳奇》
這群人的存在，正是維持《流星蝴蝶劍》經久不衰的主要原因。他們是這款遊戲的忠實玩家，也是遊戲的創作開發者。當無數個一組成全部的世界，他們自己就成了《流星蝴蝶劍》的一部分。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爲什麽是《流星蝴蝶劍》？
在衆多經典老遊戲中，《流星蝴蝶劍》能衍生出如此豐富的改版文化和社區氛圍。這裏面除了玩家情懷，其實也有些客觀原因。
"一個是獨特性"，流星之夕告訴我。"《流星蝴蝶劍》的搓招連招和飛檐走壁，符合我們真正對武俠作品的概念。哪怕一直到今天，你還是很難找到《流星蝴蝶劍》的替代品，而不像其他動作遊戲有風格相似的新作玩。"
《永劫無間》算是時隔了很多年的流星精神續作
"另一方面，就是技術上的可塑性了。你估計很難想象，其實《流星蝴蝶劍》的代碼架構非常支持MOD修改，幾乎達到了無所不能的程度。你可以把其他類型的玩法都做進《流星蝴蝶劍》；置入動作模組讓任何一名NPC都有招式武功；給NPC編程做成高智能的AI；甚至是控制路邊的任意某個箱子，讓它什麽時候爆炸。"
五花八門的MOD類型
流星之夕跟我描述時眉飛色舞，還舉了很多當年老遊戲的例子，爲了避免拉踩這裏就不細談了。不過他同時也告訴我，流星玩家現階段的成就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從2005年的第一部單機MOD《流星後傳》開始，十多年來經曆了許多次叠代才走到今天。
在流星之夕看來，由玩家"青雲無間"在2008年發布的《七夜聽雪》，是首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MOD。此前的流星單機MOD都是簡單的修改擴充劇情，而《七夜聽雪》第一次用上了玩家獨立制作的新地圖，并且有全新的界面、BGM、遊戲模式和獨立安裝包，幾乎就是一部《流星蝴蝶劍》新作了。
這些在今天看來可能平平無奇的内容，在當時還是給玩家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因此一直到現在，《七夜聽雪》也是被最多人玩過的流星單機MOD，很多網吧都安裝過這款遊戲。
2009年，由玩家"ZMJ"創作的《真武林群俠傳》，則算得上完全颠覆了流星MOD的"傳統制作工藝"。作者利用第三方程序，把《流星蝴蝶劍》原本的闖關格鬥玩法改成了單機RPG。
玩家們現在還在遺憾沒有後續更新
我們可以把《真武林群俠傳》比作"海賊王羅傑"，開創了流星MOD社區的新時代。之後在當時的幽魂網上，各種單機MOD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甚至還包括像《無上血刃》這種嘗試"遊戲電影化"，劇情從明朝貫穿到205X年的穿越題材作品。
幽魂網關閉後，流星MOD經曆了好幾年的衰落期。好在《宿仇之路》的發布又把單機闆塊給盤活了。恰好近兩年，正是流星MOD新一輪的革新時期。這次是由兩部作品，2021年的《血蝴蝶2》，和2022年的《宿仇4》領銜的。
爲啥是兩部呢，因爲《血蝴蝶2》和《宿仇4》是兩種完全相反，又很典型的風格，把流星MOD創作劃分成兩條路：
前者代表着"新潮流"，有更華麗的動作和派生連招，劇情輕松簡單，玩起來輕松解壓、容易上手。受《血蝴蝶2》的影響，一些單機mod開始鑽研起了新動作新招式，使得《流星蝴蝶劍》的動作庫數量暴增，達到了恐怖的2萬5000多種。
《血蝴蝶2》
另一邊，《宿仇4》則代表着"經典和傳統"，更注重講好一個故事，描述好每個角色，類似于一部中長篇小說。同時，這些作品也比較注重擴展遊戲玩法，像是尋寶、解謎、潛入、射擊、塔防、Rougelike等等都是它們搗鼓出來的。
《宿仇4》
雖說有點像少林寺分成了南北兩派，不過兩邊倒也不争奪"正統"，隻是默默地走好自己的路，一直讓論壇維持着比較和諧的氛圍。
于是在兩派作品共同影響下，去年9月，由玩家"Cruiser、R"制作的《刀神》誕生了。這部作品既有更豐富的動作招式，也在劇情和玩法上下了苦功夫。
《刀神》
它能不能再引領一輪革新呢？我想或許吧，畢竟至少現在，這裏仍有新的人在加入。終有一日，大家能構建起真正的"流星蝴蝶劍宇宙"。
那些痛苦和快樂的
我前面提到過，《流星蝴蝶劍》從資源網的運營者，到每一位MOD作者，都并非是盈利集團。他們沒有團隊，隻制作屬于自己風格的作品，近20年來發布的所有内容都屬于用愛發電。
當然，許多遊戲的MOD制作也都是免費分享，但是在《流星蝴蝶劍》這裏，确實比一般情況更加複雜。畢竟許多流星MOD獨立于原版遊戲存在，像是單人制作一款新遊戲，從内容策劃，到寫代碼、寫劇情、測試BUG、制作建模、過場演出、音樂、戰鬥動作等等等等，大部分工作都是由作者一個人完成的。
B站@冰原韶光
就以流星之夕制作《宿仇》系列來說，除了相對擅長的代碼工作，他會花大量時間認真寫劇本，講究人物對話更加生動；《宿仇》系列有許多創新玩法，他需要鑽研代碼要怎麽寫才能實現這些功能；即使内容框架做完了，還需要花大量時間修改BUG和測試遊戲難度。
更别提，制作遊戲的過程中，他也需要學習自己此前沒接觸過的知識領域，例如制作模型、設計圖片動畫等等。隻有真正開始動手，你才能意識到做一款完整的遊戲有多麽複雜。流星之夕就這樣不斷地學習，不斷地研究，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獨立遊戲制作人"。
經過這二十年，許多流星MOD制作者的年齡都已經不小了，他們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因此制作MOD也極度需要自律和時間管理能力。
就比如流星之夕，近幾年他通過創業已經移居紐約，有自己的公司事業。但與此同時，他每天仍會抽出3-10個小時的私人時間用來制作遊戲，相當于另一份沒有薪水的工作。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因爲複雜繁瑣的編程身心俱疲，可能會因爲某些沒法實現的内容痛苦抓狂。這種感覺，可能比BB姬寫不出稿子時抓頭咬牙、氣到罵娘還要痛苦好幾倍。
蒙克：《呐喊》
"那麽，這一切值得嗎"，我不禁想要發問。
"其實就像你們《黑魂》打BOSS一樣"，舉個例子我一下就能聽懂了。"我們經過一步步的努力和修正之後，發現自己心中的玩法能在《流星蝴蝶劍》這款20年前的老遊戲裏實現，這種正反饋能讓你非常興奮，成就感爆表。"
而且，當自己的遊戲公布後，看到玩家們的歡聲笑語，共同期待下一款作品問世。對于作者來說，這就是莫大的樂趣和鼓勵。
結語
無論多麽輝煌的過往，都終将會随着時間而淡化，如同淚水融入雨中。經曆了二十多年的歲月，許多遊戲能留下的資料隻有鳳毛麟角，通過舊時代的"老人們"口口相傳，或是永遠沉睡在他們的腦海中。
然而現在，就在我們面前，這款04年就被宣判死刑的《流星蝴蝶劍》，生命卻因爲來自五湖四海的玩家們得到重構，一直延續至今。
我倒是無意美化這群《流星蝴蝶劍》的玩家們。對于他們中大多數來說，這隻是一種長久的愛好，不必賦予太多形而上的意義。但他們就在那裏，也許是一群已經三十多、四十歲以上的老男人，可你确實能從他們身上，看到二十年前，那個有些混亂貧瘠，但又充滿熱情的年代。
對于流星之夕這種長年堅持在第一線，耗費了太多心血的MOD制作者們，《流星蝴蝶劍》倒是有點像他們的家人。在他看來，這種愛與其說意味着犧牲，不如說是付出和給予，愛的本質不會因爲對象的改變而有所不同。制作《宿仇》系列的漫長歲月中，他并不是爲大家"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而是将自身的活力傳遞給了其他人，帶給其他玩家快樂、興趣、感情和知識。
而他也因爲自己的作品，從無數玩家身上，接受了回報的愛。盡管困難重重，但他表示依然會爲延續《流星蝴蝶劍》的生命，繼續做下去。
古龍先生在小說《流星蝴蝶劍》裏，曾留下這樣的句子：
"流星的光芒雖短促，但天上沒有什麽星比它更燦爛，輝煌。當流星出現之際，即使永恒不滅的星座，也奪不去它的光芒。"
但我很慶幸，還有一群人在延續流星的光輝，讓它也能像天空的恒星那般，永恒不滅，閃爍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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