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onshot
編輯|靖宇
頭圖來源:LinkedIn
人工智能的風刮了兩年,在 AI 普及之前,工作的「存在主義危機」先一步到來,互聯網上關于人工智能何時能取代人的工作,能取代什麽工作的讨論層出不窮。在人工智能的道德倫理邊界的讨論上,「警惕人工智能大規模造成失業潮,引起社會恐慌」也是其中一項。
但絕大多數人工作并不是因爲熱愛,而是爲了收入和生活不得不去工作——「不打工就沒飯吃」才是無數人焦慮于人工智能「搶飯碗」的原因。
對這個問題,人工智能行業大佬比我們更上心。
Open AI 的 CEO Sam Altman 一直在公開場合表示,人工智能消除傳統工作後,會導緻少數人持有的大量财富儲備,政府需要給予每個人生存的基本收入。
甚至早在 2016 年初,Altman 就在博客上發表了《基本收入》的文章,尋求全職研究人員來探尋給一群人提供五年的基本收入後,會産生哪些影響。
Sam Altman 也不是唯一一個這麽想的矽谷大佬,伊隆 · 馬斯克、AI 教父 Geoffrey Hinton 也都秉持着類似意見。
延伸到政界,幾年前在矽谷備受關注,參與競選總統的政界紅人 Andrew Yang,他的競選承諾就是「給每個 18 周歲以上的美國公民每月 1000 美元,而不管其收入或就業狀況如何。」
現實層面,人工智能還尚未發展到可以大規模取代人工的階段,這種「全民大撒币」的政策也太過激進,但這不妨礙 Sam Altman 未雨綢缪,他讓自己旗下另一家非營利組織 Open Research 從 2020 年就開始在美國進行小規模進行「基本收入測試」,實驗進行了三年,今夏公布了結果。
基本收入會導向終于解放了人類生産力的烏托邦,還是賽博朋克下的極度落差,亦或是向湖面投石後的短暫波瀾?
怎麽發,怎麽用
「基本收入」項目規則很簡單,從 2020 年 11 月開始,到 2023 年 10 月結束,Open Research 從得克薩斯州和伊利諾伊州随機挑選了 3000 位受試者,年齡需要在 21 - 40 歲,年收入最多不超過美國貧困線 3 倍(即每人 $1,255/ 月)。每月向 1000 名項目受試者發放 1000 美元,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對此還有另一個 2000 人的參照組,每個月會收到 50 美元。
這是有史以來最大、最長期的直接給錢試驗。Sam Altman 自掏腰包,總計發放了 4500 萬美元。
Altman 曾在 2016 年《基本收入》這篇博客裏寫道「人們在拿到收入後,是會坐着打遊戲,還是創造新事物?人們會感到快樂和滿足嗎?他們是否會擺脫對溫飽的恐懼,進而取得更多成就,爲社會帶來更多利益?總體而言,拿到基本收入者創造的經濟價值能否比他們接受的更多?」
此前斯坦福基本收入實驗室所得出基本收入用途結論|圖源:斯坦福大學
結合了三年來對 3000 名受試者每月的主動日記、電話訪談、信用報告、消費記錄甚至及生物體征的變化數據綜合下,該研究催生出了共計近 300 頁的兩篇論文,部分回答了 Sam Altman 的問題。
研究顯示,受試者平均每個月會比多花 310 美元,主要用于住房、食物和交通。同樣,他們的收入也平均下降了 125 美元,但并不是因爲工作表現不佳被降薪,而是他們選擇減少額外勞動,換言之,他們不再用「多勞」換「多得」了。
受試者每周工作時間減少了約 1.3 小時,等于一年減少了 8 天工作日。
相應的,他們的工作機會也減少了 2%,但他們積極去找工作的概率增加了 10%,而且受試者想要創業或追求更好的教育比率大幅增加。
在健康上,研究小組對 1206 名受試者膽固醇、糖尿病風險和高血壓等生物标志物進行了持續三年的跟蹤測試,結果是幾乎沒有變化。但在财務壓力減少後,受試者們普遍心理更健康了,而且更傾向于主動去看醫生,看牙醫的概率上升 10%,而且許多受試者表示,他們減少了管制止痛藥和酒精的攝入。
研究小組認爲,在更長期的觀察下,提供基本收入會給健康帶來間接改善。
受試者每個月在醫療上的投入增加了 20 美元|圖源:Open Research
因爲有基本收入帶來的底氣,受試者們減少了對陷入貧窮的恐懼感和不敢停歇的焦慮感,心理壓力顯著減少,這是改變了受試者許多生活決策的和想法的關鍵所在,甚至會讓原本低收入的人群變得樂善好施。
「最讓我驚訝的是,收到 1000 美元和 50 美元的兩組人相比,在支出上增幅最大的是經濟上援助他人。」實驗報告裏顯示,受試者會将把收到的資金用于給親友送禮物、向慈善機構捐款、給被監禁的親屬寄錢。亦或者讓他們更有時間和空間去思考自己的人生軌迹。
比如受試者 Alina 同時也是一位單親母親在訪談裏表示「我的整個思想開始轉變 ...... 認爲自己有能力去規劃人生了。」在疫情期間事業的 Dominic 表示「基本收入能讓我有一段心安理得什麽都不做的時光,我得以探索我真正想從生活中得到的東西。」也有受試者搬出朋友的地下室,開始租房獨立生活,從心理層面也不再認爲自己一事無成。還有正在考研的受試者,靠着基本收入免于半工半讀的困境,成功考上研究生。
看起來基本收入讓原本奔波于生計的受試者們會選擇短暫休息,減少工作時間,讓原本深陷生活漩渦的人有了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
「錢帶來了可能性」|圖源:Open Research
衣食住行外,受試者們拿基本收入換取最多的是:閑暇時間。此前曾在六個州共 7500 名受試者的類似實驗結論報告裏也寫道「已婚男性在計劃三年後平均減少了 7% 的工作時間,而已婚和單身女性的工作時間減少了 17%。」
正如開篇所述,人們并不是在擔心人工智能取代工作,而是擔心失去工作帶來的收入,繼而難以維系生活,重點不在工作,而在錢和生活。
在決策之後,把時間線拉長,由于減少了工作時間,三年後 1000 美元基本收入組平均年收入增至 45710 美元,50 美元補貼組平均年收入增至 50970 美元,兩組之間差 10.4%,相當于拿 12 薪和 13 薪的區别。
因此,在實驗停止的時刻,拿了三年基本收入的人群要回歸到的經濟困境比補貼組更嚴峻。
不是 AI 的問題
Open Research 這三年的試驗期間并沒有人工智能的參與,人工智能目前也未到能取代人力勞工的階段。隻是在近幾年人工智能威脅論的影響下,再結合疫情導緻全球經濟下行的時代背景,讓「基本收入」這一概念越來越被大衆所認知和讨論。
去年 11 月,馬斯克在與英國首相蘇納克的對話中說到,「人工智能最終可能會讓所有人都無需工作。」「AI 教父」Geoffrey Hinton 也在采訪裏提到「建議政府應該考慮實施普遍基本收入,以解決人工智能導緻的失業所帶來的潛在不平等。」Sam Altman 則是直接真金白銀做了三年社會實驗。
但基本收入本質上并不是一個科技話題,而是存在許久的政治和經濟議題,即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簡稱 UBI)。
曾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發展經濟學家 Abhijit Banerjee 就曾在 2019 年發表報告稱,低收入國家的 UBI 政策對「收入、資産、儲蓄、借款、總支出、食品支出、飲食多樣性、入學率、考試分數、認知發展、使用衛生設施、勞動力參與、童工移民、家庭暴力、婦女賦權、婚姻、生育率和避孕措施等領域」産生了積極影響。這些領域圍繞着每個人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和人工智能并無直接相關,遠在人工智能帶來失業潮之前,這些社會問題早已存在。
2013 年瑞士支持基本收入的遊行|圖源:UBI
類似 Open Research 的其他基本收入實驗也層出不窮,比如「保障收入計劃」、「SEED 計劃」等等,但結論都有高度一緻性,有保障的固定收入讓受試者有更多時間從事自己想做的活動,研究人員稱此爲「解決了資金稀缺導緻時間稀缺的問題」。
這一結論也和 Sam Altman 理想主義的初心是一緻的,他曾在《萬物摩爾定律》寫道「AI 革命。這場革命将創造足夠的财富……每個公民将逐漸分享到經濟自決所帶來的自由、權力和機會。貧困将大大減少,更多人将有機會過上他們想要的生活。」
在 Sam Altman 所構想的 AI 革命後的理想社會裏,AI 解放了人類的生産力,人類可以選擇從事更有創造性的事業,或去陪伴自己愛的人,耕耘自己的興趣所在,去欣賞藝術和自然。不再需要用每天至少 1/3 的時間去換取剩下 1/3 真正屬于自己的喘歇。
然而曆史在某種程度上證明,生産力的極大發展不一定會帶來更多的休息時間,反而可能是更大的貧富差距和更高的利潤率。
時間财富與收入不平均數據庫|圖源:世界不平均報告 2018
1886 年 5 月 1 日,芝加哥數千名罷工者要求「8 小時工作,8 小時休息,8 小時自由支配」因此拉開了現代社會的 8 小時工作制。
138 年間,科技從第二次工業革命發展到了人工智能時代,然而「888」卻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變成了「996」,移動互聯網帶來的随時在線狀态,讓工作和生活難以分割,超長的工作時間困擾着全球無數勞動者,隻是同一百多年前相比,過勞死的地點從地下陰暗的礦井移動到了明亮寬敞的工位。
人工智能和科技并不是核心問題,政治和經濟才是「基本收入」需要被讨論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