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日本以極快速度進入了超級老齡社會。老齡社會通常是指 65 歲以上人口占比達到 14% 的社會，從 7% 提升至 14% 的過程被稱爲老齡化過程。這個比例超過 21% 則被稱爲深度老齡社會，但日本目前已經達到了 29% ——這是超級老齡化社會。等到了 40% 時，我們該用什麽語言來描述呢？
本文作者三浦展
從 19 世紀末開始，日本的出生人口快速增加，20 世紀 20 年代每年的出生人口超過 200 萬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了第一次嬰兒潮，1947 — 1949 年每年出生人口超過 270 萬。進入 20 世紀 60 年代，那些當年在戰時沒有奔赴前線的一代人開始進入生育年齡，這再次導緻出生人口上升。進入 20 世紀 70 年代後，上面提到的嬰兒潮的一代人陸續進入生育年齡，1971 — 1979 年每年的出生人口都超過了 200 萬人，這也被稱爲第二次嬰兒潮。
紀錄片《人生果實》
70 年代時一位女性還會生育兩個孩子，如果誰都會結婚、結婚後都生育兩個孩子的話，那人口還是可以得以維持的。但是不結婚的人越來越多，導緻了少子化現象的出現。少子化的同時還有老齡化，導緻日本人口中老年人的占比越來越高。70 年代時，日本 65 歲以上老人占比隻有 7%，但到了 1995 年這個比例達到了 15%，2005 年爲 20%，2015 年則達到了 27%。2025 年預測爲 30%，而 2055 年預測 65 歲以上人口将占總人口的 40%。
對于即将到來的日本超級老齡社會，不僅僅是老年人越來越多這麽簡單，獨自生活的老年人也會增多。65 歲以上老人與孩子共同生活的比例，從 1980 年的約 70% 下降到 2010 年的 40%，到 2020 年時僅剩 20%。很多老人沒有生育、孩子在結婚後分開生活、孩子離開家鄉去大城市工作，這些都導緻越來越多老人隻能獨自生活，而且主要是女性老人。
紀錄片《人生果實》
預測到了 2040 年，85 歲以上的獨居老人将達到 220 萬戶，第二多的獨居老人則是 65～69 歲，爲 205 萬戶。85 歲以上獨居老人多，是因爲第一次嬰兒潮的人開始逐步經曆喪偶、離婚到了 85 歲的年齡；而 65～69 歲獨居老人多的原因則是第二次嬰兒潮的許多人始終未婚或離婚，現在來到了 65 歲的年齡。日本兩次嬰兒潮的人口都會相繼成爲老年人，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會成爲獨居老人。
當這些獨居老人生病或者遇到麻煩時，就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如果一個人無法解決，就必須有近鄰的朋友相互幫助，因爲就算呼叫救護車也不會馬上就來。在今後的社會中，需要個人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己解決生活中的困難。換句話說，" 自我關照 " 以及近鄰朋友之間的 " 社區關照 "，這兩個都将變得不可或缺。
紀錄片《臉龐，村莊》
因此，那些目前 40～50 歲、感覺孤獨的人中，今後會有很多人願意選擇住在共享住宅中。所謂的共享住宅，就是大約 10 個并無關系的人一起居住在一個房子裏。最近 15 年，共享住宅在日本得到了迅猛的發展。
随着老年人在勞動人口中的比例升高，導緻養老金、醫療費等方面負擔不斷提升的問題。因此，日本政府開始考慮将養老金的支付年齡提升至 75 歲。因爲不能強制執行，政府考慮相比從 65 歲開始領取養老金的人，對那些願意 75 歲開始領取養老金的人多支付 80% 的金額。但是簡單計算就可以知道，從 65 歲開始連續領取 20 年的養老金，其總額還是比從 75 歲開始領取 10 年養老金要多。因此願意推遲領取養老金的人少之又少。
如果說老齡化對日本的消費市場帶來何種影響的話，那一定是如何爲不斷增多的老年人提供商品和服務。但我們說的 " 老年人用 " 僅是指功能方面，在口味、設計方面，絕對不能采用老齡化的方式。
現在的老年人和 20 年前的老年人完全不同，他們在年輕時所形成的西式的生活方式，在老年後仍然得以保持，比如說更多的吃肉、而不是吃魚，更多的吃西餐而不是吃日餐。在穿着方面也是一樣，和以前的老年人相比，現在的老年人更加時尚。很多老年人在年輕時，男性都穿牛仔褲、T 恤、留長發，而女性都穿超短裙、喇叭褲……他們都是當時流行時尚的弄潮兒。一本叫《an · an》的雜志曾經是最前沿的潮流雜志，而這本雜志當時的讀者，現在已經 75 歲了。
随着單人家庭和獨居老人的增多，他們的消費支出具有健康指向的趨勢。日本政府的總務省每年都進行 " 家庭支出調查 "，從 2000 年以後開始跟蹤單人家庭的消費支出情況，按性别和年齡段（34 歲以下爲年輕人，35～59 歲爲中年人，60 歲以上爲老年人）進行分析。
在飲食上，單人家庭對大米的支出一直呈下降趨勢，取而代之的是面包、乳制品消費的增加，這個趨勢在獨居老年人中也是同樣的。對于魚類的消費也在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對保健品（所謂的營養食品、藥劑）消費的增加。魚類的價格近年不斷上漲，人們都開始選擇不吃魚了。但是，魚類中所富含的 DHA 對大腦有益，所以人們選擇攝入含有 DHA 的營養藥劑。
此外，人們開始認爲米飯等碳水化合物會導緻肥胖、對健康不利，同時爲了增肌開始大量攝入蛋白質。因此，獨居的老年女性對于乳制品（奶酪、酸奶）的支出呈上升趨勢。酸奶有利于腸胃也是支出增長的原因之一。一款叫作 Yogurt 1000 的酸奶，近年來成爲日本的爆款，從 2020 年到 2022 年增長了 12 倍。因爲 100ml 的這款酸奶中含有 1000 億個可以直達腸胃的 " 乳酸菌 SHIROTA" 活菌，具有 " 緩解壓力 "" 提升睡眠質量 " 的功能。
雖然蔬菜和水果有益健康，但實際上卻吃不下太多，因此開始有很多人選擇去便利店或超市購買沙拉類商品。雞肉沙拉現在也非常受歡迎，因爲可以一次性攝入維生素、膳食纖維、蛋白質等營養元素。
在生活上，老年男性和女性對保健醫療相關的支出都呈增長态勢，但男性在醫藥品、外傷及皮膚藥品、保健品及器具、牙科診療費方面的支出的增長幅度比女性更大。可以說，老年男性在追逐那些老年女性曾經所消費的東西。在年輕男性及中年男性的年齡段來看，其增長的幅度也超過了女性。保健品、正骨（接骨）及針灸治療費用都是這個趨勢。此外，日本作爲全球第一的深度老齡社會，全世界的制藥公司都在向日本出口醫藥商品。
男性對床上用品的支出增幅也更大。老年男性對被褥的支出在增加。其他的寝具——主要是枕頭類商品——老年男性的支出增幅也與老年女性相差無幾。年輕男性對被褥、床單、其他寝具的支出增幅也很大。現今，寝具已經被視爲健康類商品了。對獨自生活的人來說，要治愈疲勞隻能靠自己，因此購買上等的寝具、好好睡上一覺變得非常重要。
當市場整體開始老齡化時，中年人及年輕人對健康商品的關心也會增加，實際也産生了相應的消費。在家庭用品中也能看到同樣的趨勢，對清洗劑、塑料袋、保鮮膜、其他家務耗材（柔軟劑、芳香除臭劑等）的支出，老年男性與老年女性同樣呈現增長趨勢，而在年輕人中，男性的增幅則超過了女性。
紀錄片《四個春天》
可以看出，年輕人的消費出現了老齡化的趨勢，男性的消費則越來越靠近女性。也就是說，深度老齡社會消費的最大特征，就是老年人的商品也會受到中年人乃至年輕人的歡迎。老年人與年輕人的消費差别、男性與女性的消費差别在不斷縮小。
我的母親在 85 歲時住進了養老院。在那之前的 15 年時間裏，我父親離世後，她在阿姨、侄女以及鄰居們的幫助下一個人生活。75 歲時她開始變得腿腳不便，生活也相當不易，88 歲時終于因病離世。經曆了喪偶、75 歲時開始需要一定程度的護理、85 歲時住進養老院、3 年後離世，我母親是日本高齡女性的一個典型。
在母親住進養老院的第二年，我寫了一本名爲《人類的生活場所》的書，主題是 " 在城市裏應該怎樣打造人類的生活場所 "。當我把這本書遞給住在養老院的母親時，她由衷感歎道：" 标題非常棒！"" 人類的生活場所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我在養老院生活的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說。
我立刻就明白了母親想要表達的意思。雖然母親努力适應了養老院的生活，但是養老院作爲人類的生活場所，究竟是否合适？對這個問題，母親住進去後在不斷地問自己。養老院的護理人員都非常盡職盡責，但是對母親來說，洗澡也好、吃飯也好，都得交給别人來幫助自己完成，這可能關乎自己作爲一個人的存在理由到底是什麽的問題。在那之前，就算腿腳不便，但還能自己做飯。
在母親生活的養老院，每個人都要學習書法和俳句（日本一種古典短詩），其實母親是書法老師，年輕時還唱過短歌。當然，短歌和俳句類型并不相同，但對于母親來說，與其和大家一起學習書法和俳句，還不如給她自己足夠的時間一個人練習書法、創作俳句來得更惬意。但是，接受過傳統教育的母親，把這一切都忍耐了下去，對于養老院的安排沒有一句抱怨。
紀錄片《臉龐，村莊》
但是像這樣不顧每個人的個性、全員 " 一刀切 " 的安排方式，我認爲需要進行改善和優化。尤其是現在開始進入 75 歲的一代人，非常強調個性，從年輕時他們就勇于表達自我。當這一代人住進養老院後，或許養老院也不得不改變自己的運營方式吧。
這樣需要由别人協助完成、聽從養老院統一安排的生活，究竟能不能稱之爲 " 自己的人生 "" 自己的生活場所 "，當時的母親一定會出現這樣的疑問。什麽才是 " 人類的生活場所 "？我想，對已經進入超高齡社會的日本來說，需要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作者：三浦 展（Atsushi MIURA）
1958 年出生，畢業于日本一橋大學社會學部，1999 年創立了文化分析研究所，涉及世代、家庭、消費、城市問題等多個研究領域，著有《第四消費時代》《" 家庭 " 與 " 幸福 " 的戰後史》《快餐風土化的日本》《首都圈大預測》《聊聊今後日本的 Share》《下流社會》等多本書籍。
翻譯：謝文博
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曾就職于日本富士施樂公司，現爲株式會社 WeDo、維度智華管理顧問 ( 北京 ) 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日本早稻田大學商學院 WJCF 研究員。
編輯｜賀梓秋
插畫｜白霁
圖片來源｜網絡
新媒體設計｜王愈哲
本文刊載于《時尚健康》2023 年 9 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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