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的後勁兒挺大,昨天還有朋友拉我讨論裏面的愛情。
她覺得寶總是現代寶玉,雪芝是他的林黛玉。情癡爲了初戀而錯失玲子、李李、汪小姐,他不是渣男,是情種。
寶總當然談不上渣男,就像作者金宇澄說的,人性那麽複雜," 渣男 " 這個詞簡單粗暴、過于降智,會讓我們失去對人性的思考。
寶總也不是情種。我覺得吧,絕大多數女性在兩性觀上還是太感性了一點,容易陷入自我感動,不太了解人性、甚至不講基本邏輯。
與雪芝相遇時,寶總還是阿寶,除了年輕一無所有。貧窮、沒落、自負、迷茫,更像一個文青詩人而不是後來叱咤上海灘的首富。
坐公交車的男孩,愛上漂亮的女售票員,看上去是一場順理成章、門當戶對的愛情。但漂亮女孩在那個年齡都是眼睛往上看的,她們知道時間對于自己的殘酷,要在短暫的時間裏安頓好往後餘生的幸福,一個毛頭小夥子顯然不能滿足她的夢想。
男人還在做夢的時候,女人已經開始考慮生活了。女人的勢利是男權社會殘酷教育的産物,當漂亮女孩發現自己所擁有的最好資源是年輕的身體,當然傾向于在年輕時,找到一個有錢的男人嫁掉,不能在窮小子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如果這個社會足夠平等,給不同年齡段的女性與男性同等的受教育與工作機會,勢利的女人就會越來越少。
我看有男博主分析,說雪芝是寶總的貴人,爲了鞭策阿寶上進而選擇遠走香港,犧牲了自己的愛情。就真——男人自戀起來,都沒孔雀啥事兒了。
我更傾向于雪芝并沒有多愛阿寶,阿寶也沒有多愛雪芝。從一開始,阿寶就不是雪芝的港灣,他隻是一個過客、一段插曲,一個公交車上的同行者。
像雪芝這種目标明确的女孩,很早就跨越了男歡女愛,她知道自己的美貌與年齡,是要去換好生活的。至于最終阿寶成了寶總,她所奔赴的香港終不是過去的香港,純屬造化弄人,人作不了主,隻有天作主。
這段感情中,寶總的确顯得更深情一點。但看他後來如何對待玲子、汪小姐、李李,就知阿寶本是涼薄之人,對于雪芝的念念不忘,情隻有三分,另外七分隻因雪芝是他的山川大海、是他的求而不得。
征服了雪芝,才可以把窮小子的那頁翻過去,征服不了,這一頁到死都是一根心頭刺。作者是個狠人,甯願讓雪芝死,也不願看寶總始亂終棄——白月光一旦成了正妻,有錢男人免不了在外面拈花惹草,補上自己年輕時因爲心裏有夢而沒有亂來的那一課。
年輕時的愛情,是大米與水的相遇,在一起就成了一鍋粥;不在一起,時間變成酒曲,把平淡的米與水,釀成了回味無窮讓人醉的酒。
無論 " 鳳凰男 " 還是 " 底層男 ",幾乎每個男人青春年少的時候,都有一個愛而不得的雪芝。因爲男生的心智開化晚,女生開化得早,兩人往往無疾而終。男人經過社會捶打後,迅猛地複雜和黑化,最初那懵懵懂懂的情愫就成了他們心中唯一的淨土。
不僅王家衛,還有陳可辛、徐峥等知名男性導演,都把白月光具象到了舞蹈演員出身的名模杜鵑身上,因爲杜娟的厭世清冷臉與平闆身材,是與性感最遠的誘惑。
我看小紅書上有姑娘提問,男人怎麽會喜歡如此清心寡欲、一眼望去就會把你甩掉的臉?
男人或許會對冰山一樣的女性避而遠之,因爲他們已經懂得了權衡利弊,不在感情上花費太多精力。男孩卻恰恰相反。在十七八歲二十出頭,他們内心的狂妄與對世界的征服無處可用,就會用來征服一個冰美人。
男人眼睛喜歡性感熱烈的紅玫瑰;心裏想的卻是冷清高貴的白玫瑰。最終選擇過日子的,卻是草地裏随處可見的印度婆婆納,生命力旺盛、繁殖力極強、不需要被照顧。如果男人是草,她心甘情願平視;如果男人是樹,她歡天喜地仰視。
這是絕大多數男人,尤其成功男人的戀愛經與婚姻經。
而杜鵑是一座高山一潭深泉,如果說誰能真把她削平了填平了,至少也得是顔值鼎盛時期的郭碧婷。
順着這個思路,也就不難理解爲什麽阿寶與玲子、李李、汪小姐都注定擦肩而過。
遇到後三位女子的窗口期,是阿寶事業崛起的第一個黃金時代,心思還在 " 我阿寶發達了,要去征服女神 " 上。
與征服女神這個夢想所激發的荷爾蒙相比,阿寶對其他三位女子的好感或者說愛戀,顯得不值一提。
三人中,玲子是最接近于正妻角色的一位。她精明能幹,有本事穩住阿寶的後方,讓夜東京成爲寶總疲憊生活中的一杯清茶、一碗泡飯。
但一方面她年齡不小,另一方面她性格剛烈;她可以當戰友,爲阿寶擋刀,卻做不了賢内助,凡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她看透阿寶想要的不過是一間永遠敞開胸懷迎接自己的鋪子,而她無論愛沒愛、睡沒睡,甚至是否成爲寶總夫人,都隻是這間鋪子的經理時,她選擇了主動出走,成爲自己鋪子的主人,而不是等待回家的鋪子。
至于李李,跟寶總與其說暗生情愫不如說惺惺相惜,能做兄弟、戰友、敵人卻做不得夫妻。就算李李可以卸下戒備坦誠相待,阿寶終不會信任這個與自己交過手的女人。
大多數中國男人懂的都不是愛,而是崇拜;追求的也不是心靈交流,是女性的臣服。按理說男人成功之後,格局應該變大,但這個規律并沒有出現在中國成功男士的擇偶方向上。
在黃河路上大殺四方的女老闆李李,送走了負債投海的男友,最終甯願出家也不願出嫁真是對女性命運極大的諷刺。
這三位女性中,阿寶與汪小姐應該是最接近于愛情的一場感情。
如果汪小姐沒有離開 27 号,一個在商海拼,一個在體制内穩,倒不失爲成功男士理想的聯姻組合。
陰差陽錯的是汪小姐不僅離開了 27 号,還要在黃河路上打碼頭,從寶總的賢内助變成了要跟他掰手腕。阿寶一直試圖用對她的幫助,來證明 " 汪小姐還是我的人 ",奈何人家江浙滬獨生女小汪不領這個情。
最終兩人明知道當初約定的時間與地點,卻偏偏執拗地錯過了 97 之約。
所謂 "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 說來說去還是不愛。
寶總愛的始終是他自己。如果不出意外,像他這樣的男人,最終會找一個聽話的小嬌妻,身上有比他年輕十幾二十歲的旺盛的繁殖欲,把男人當皇帝一樣供着、哄着。
嬌妻與正妻的區别是,正妻講感情,總試圖追求一種平等的愛;嬌妻講利益,知道如何維系這種婚姻的平衡。
嬌妻非常清楚自己爲什麽走入這場婚姻,能夠心無障礙地給到男人他們想要的愛——崇拜、臣服、乖巧;至于她們本人的情緒價值,也不太需要男人操心,用金錢與地位就可以自我滿足。
" 我有錢,你有愛 " 是成功男士理想的姻緣。
《繁花》的原型是上海前首富周正毅。在現實生活中,周正毅的太太毛玉萍,更像雪芝與李李的合體。
毛玉萍與周正毅早年相識。毛去深圳闖蕩,後又去了香港,在兩名東南亞富豪幹爹的幫助下發迹。回上海後帶着千萬資産幫助周正毅在黃河路上開起五層樓的 " 阿毛炖品 "。
兩人育有一子,雖然對外以夫妻名義相處,但一直沒有領結婚證。周正毅情史豐富,僅女明星中的绯聞女友,就有楊恭如、章小蕙、江希文。
2002 年," 亞姐 " 楊恭如在香港銅鑼灣餐廳用餐時,被毛玉萍帶人掌掴,眼看就要上演一場争男人的血雨腥風,隻是後來毛玉萍與周正毅雙雙入獄,绯聞成了小事兒。
如果沒有後面這場人生變故,現實中的寶總是否上演與小嬌妻領證結婚,生出一堆葫蘆娃的故事?難說。
影視作品截取的總是人生最華麗、最動蕩的那一段。如果把時間的維度拉得更長,無不應驗陳沖的母親讀完小說《洛麗塔》所說的那句:人真是一種悲劇的動物。
《繁花》不是愛情的故事,是光陰的故事,是人在時代與時間中的故事。至于紅塵男女的情愫,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也是光陰中最易被吹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