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麗 · 雪萊的小說《科學怪人》中,科學家弗蘭肯斯坦在公寓的閣樓上,制造出了一個長相可怕的人形怪物。
他對自己親手創造的東西感到厭惡,抛棄并逃離了它,導緻了怪物悲劇而短暫的一生。
1914 年,西班牙富家女奧羅拉 · 卡巴萊拉在家中生出了隻屬于她的孩子,一個女兒,一個神童——希爾德加特 · 卡巴萊拉。
希爾德加特不僅僅是她的女兒,也是她的試驗品,她的作品。
事件改編電影截圖
奧羅拉出生于 1879 年西班牙的一個上流社會家庭,她的父親是當地名流,不僅有錢還非常博學。奧羅拉在父親的溺愛中長大,一輩子沒有缺過榮華富貴的生活,但她一直有一個遺憾,就是她沒有上過學。
在 19 世紀,西班牙女性的識字率僅爲 10%,大部分人都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即使是出生上流社會,也隻能在家裏看看書。
幸運的是,奧羅拉的家裏有很多父親買回來的書,她從這些書中了解到了許多最前沿的先進思想。她還精通鋼琴和寫作,是個頗有文化的人。
1896 年,奧羅拉的姐姐與不知名的男子非婚生下了一個兒子佩皮托。姐姐本身不想要這個孩子,就把他放在奧羅拉那裏寄養。
當時奧羅拉還不到 17 歲,但她卻對撫養小孩很有興趣。她嚴格地管理着小外甥,在與他嬉戲的過程中,奧羅拉意外發現外甥是一名鋼琴天才,聽到的曲子就能馬上彈出來。
佩皮托被稱爲西班牙莫紮特
奧羅拉立刻開始加倍培養外甥的音樂素養,她每天監督他練琴,教他更多的鋼琴曲。
很快,不到 3 歲的佩皮托就已經能夠完整演奏名家的作品,甚至開始自己創作。将小外甥培養成才,令奧羅拉非常驕傲,然而,這終究不是她的孩子。
她的姐姐在得知了兒子有音樂天賦後,很快把孩子從奧羅拉家搶了回來,帶他去馬德裏等大城市巡演賺錢。順便一提,小外甥全名佩皮托 · 阿裏奧拉,他日後成爲了西班牙小提琴大師。
奧羅拉對姐姐搶走自己親手培養成天才的孩子感到憤怒,她指責姐姐是在利用這個孩子的天賦賺錢,同時,她也産生了一個念頭——我要擁有自己的孩子,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神童。
在奧羅拉父親收藏的茫茫書海中,有些書籍的内容現在來看并不是那麽考究。奧羅拉就是在這時接觸到了充滿争議的 " 優生學 " 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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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生學的提出者高爾頓相信,人類應該按照不同的階級和種族分成三六九等,低級的人隻有通過嚴格的選拔才有資格繁衍後代。而如果可以用更高級的種族代替低級的種族,那所有人類痛苦的問題都會消失。
奧羅拉因此也相信,隻要父母的基因足夠好,就能生出完美的孩子。
奧羅拉沒有結婚的打算,也不喜歡和男性接觸,她一想到性就非常反感,但 30 歲的這年,她爲了生出完美的孩子,還是決定忍住不适找個男人借精生子。
爲了給自己完美的孩子挑選一名生物學上的父親,她首先要求對方受過高水平的教育、屬于上流社會階層,品德良好,且在她懷上孩子之後立刻消失,這個人不得對她和孩子産生情感依賴,也不得插手她和孩子以後的生活。這樣才能保證孩子隻能受到她一個人的控制。
奧羅拉在法庭上
她在熟人的介紹下輾轉認識了一名在軍隊裏做牧師的 Albert Pallas,她在檢查了對方的各方面條件後,與這名男性以懷孕爲前提發生過三次關系。她确認自己懷孕成功後,就立刻斷絕了與這名男性的來往。
九個月的懷胎時間裏,她采取了一系列嚴格但不科學的方式來确保嬰兒的健康。比如,她每天洗兩次澡,确保自己晚上睡覺時每小時醒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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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 1914 年 12 月 9 日,奧羅拉生下了一個女兒。她夢想是将這個孩子培養成 " 未來女性的模範 "、" 最完美的女人 ",把她培養成一個超越人類的神一樣的存在,她可以 " 衡量人性的标準 ",是人類 " 最後的救贖者 "。
她準備了足夠多的金錢、教育資源,她認爲自己準備了撫養一個孩子最頂級的配置,以完成一次優生學的實驗。
希爾德加德
奧羅拉給這個她 " 創造 " 出來的女兒起名希爾德加德,意思是 " 智慧的花園 "。
奧羅拉真的很幸運,因爲希爾德加德真的是個神童。她 11 個月大的時候就能認全字母表,2 歲已經能讀簡單的書,3 歲可以自己寫信。
4 歲時,希爾德加德可以熟練使用打字機,還學會了彈鋼琴。
10 歲,别人還在追跑打鬧的年紀,小女孩就精通德語、法語、意大利語、葡萄牙語和英語。理論上,超越了其他人起跑線這麽多年的孩子,生活本應該更輕松,但希爾德加德并非如此。
她的母親從小就告訴她,她是背負着使命的人,因此希爾德加德不被允許像普通孩子那樣玩耍、交友。她的母親對她有絕對控制權,她的穿衣、她學習的知識都是母親精心挑選過的。
希爾德加德沒有同齡朋友,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除了母親沒有任何一個成年人可以依靠。
而母親比起親人,更像是一個教導主任,她幾乎從沒有被人擁抱過,而且母親會禁止她做任何可能會分散她 " 工作 " 注意力的事。
沒錯,雖然才是 10 歲的孩子,希爾德加德就已經有了工作。母親勵志把她培養成一個可以解放全世界女性的英雄,從小教給希爾德加德很多女權主義和性解放的知識。
希爾德加德 13 歲就考上了馬德裏康普頓斯大學的法學院,同時出了兩本有關于女性解放的書。很快,天才少女希爾德加德就成爲了西班牙,乃至歐美世界最有名的女性活動家之一。
希爾德加德鼓勵西班牙女性不要談性色變、鼓勵她們科學使用節育手段,并爲女性合法堕胎權奮鬥。
爲此,希爾德加德特意寫信給美國女性性教育家瑪格麗特 · 桑格,在她的幫助下獲得了更多性教育教材和避孕用品發放給西班牙女性。
這些在當年看來,都是大逆不道的事。而在西班牙女性和歐洲左翼文人眼裏,希爾德加德像是天神下凡,她無畏、勇敢、自信,他們甚至稱她爲 " 紅色聖女 "(紅色是因爲她是個社會主義者)。
然而,在指引着大家走向自由和解放的道路時,希爾德加德卻在母親的禁锢中越來越喘不過氣。
十六七歲時,奧羅拉仍然不讓女兒随意穿衣,她要求女兒出門時,必須從頭到腳都穿黑色的衣服,并且她去哪兒都要有她的陪同,以免 " 好色的男性盯上她 "。
然而,已經成爲社會名流的女兒,難免會有一些奧羅拉無法趕走的追求者,這令奧羅拉非常憤恨,到處警告這些人遠離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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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德加德渴望脫離母親的管控,去往更寬廣的世界,她在與桑格的通信中,詢問了很多關于遙遠的美國的風土人情,對于去其他歐國家生活也抱有興趣。
與此同時,越來越成熟的希爾德加德在政治理念和女性主義思想上都開始和母親産生了分歧。
奧羅拉無法忍受女兒的逐漸 " 失控 ",母女倆的沖突正在日益加深。最終,希爾德加德與一名男子的信件,徹底讓奧羅拉癫狂。
當時,18 歲的希爾德加德和英國著名小說家 H · G · 威爾斯取得了聯系。威爾斯被稱爲科幻小說之父,創作過《隐形人》《世界大戰》《時間機器》等傳世作品。
66 歲的威爾斯經常和希爾德加德通信,勸她擺脫母親的控制,去倫敦做他的秘書。
威爾斯是個花花公子,個人生活不太檢點,所以他對希爾德加德的提議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當然了,希爾德加德也不傻,她果斷拒絕了威爾斯的提議。然而,這些信件讓奧羅拉看到後,她卻一口咬定女兒想要逃離她和男人私奔。
奧羅拉爲了防止有人搶走她的女兒,把希爾德加德鎖在家裏,剪斷了家裏的電話線,幾次威脅女兒如果再和任何男人有聯系就自殺。
對于奧羅拉來說,她當做完美試驗品培養的女兒,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開始忤逆她,這是她的作品出現瑕疵的信号。
更加令奧羅拉崩潰的是,她得知了令她震驚的消息,希爾德加德的父親,那個她精心挑選過的男人是個 " 騙子 "。
他的 " 基因 " 并不像奧羅拉認爲的那樣 " 純潔 ",他是個亂倫強奸犯,曾經性侵了自己的侄女。
突然間,奧羅拉制造完美的孩子的美夢碎了。
她就像弗蘭肯斯坦無法直視自己用屍塊拼湊出來的人形怪物一樣,希爾德加德成了她眼中必須被銷毀的殘次品。而她相信,自己作爲 " 創造者 ",有随意處置殘次品的權利。
1933 年的一個夏天,黎明時分,奧羅拉偷偷走進了 18 歲的希爾德加德的卧房。她拿出自己給女兒防身準備的左輪手槍,悄悄地走到床頭。奧羅拉對着希爾德加德的頭部開了三槍,心髒開了一槍。
然後她離開了房子,走到處附近的一名律師家中告訴他:" 我殺了人 "。
殘忍殺害了女兒的奧羅拉在法庭上仍然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說:" 我知道她要跟男人私奔,所以我殺了她。她太棒了,太漂亮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有要完成的使命,但這個使命肯定這不是婚姻。"
奧羅拉在法庭上
她還将自己殺害女兒的行爲描述成 " 即使雕塑家發現自己的作品有最微小的瑕疵,也會将其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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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羅拉最終被判入獄 26 年,但很快因爲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被送往精神病院服刑。1955 年 12 月,奧羅拉死于癌症,被埋葬在亂葬崗裏。
希爾德加德的死震驚了當時的西班牙,她作爲社會活動家的話語權和影響力非常大,一度在短暫的生命裏完成了許多活動家一輩子也做不完的事。
馬德裏卡洛斯三世大學的教授瓦迪洛說,她的死,意味着當時西班牙女性解放的最大火種被徹底撲滅,讓西班牙女性解放運動的進度延緩了數年。
創造了 " 神 " 的奧羅拉,教希爾德加德爲女性獨立和自由而戰,卻也親手剝奪了她的自由和獨立。她教給女兒當時西班牙禁止女性學習的性知識,卻不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對女兒的悉心培養并非來源于愛,而是來源于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