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裏有個套話表述:古老的 xx 煥發出全新的活力。那麽經曆了國慶節的迷笛事變、這兩天的《樂夏 3》決賽預熱,我們或許可以說:古老的搖滾帶來了全新的迷惑。到底什麽是搖滾,什麽人才夠搖滾,越來越鬧不清。
六神磊磊說本次迷笛最深刻的寓示是," 本來搖滾的人一點也不搖滾,而老鄉非常搖滾 "。這是群衆層面的鬧不清。而在搞搖滾的圈子裏,其實也鬧不清。
馬東與搖滾,連接詞是《樂夏》。
實則二者結緣更早。1999 年某日,正在湖南台做《有話好說》的馬東正吃飯,被拉到台上主持湖南第一支本土重金屬搖滾 " 紅鳥本能樂隊 " 的首支專輯發售會。
雖然不太懂重金屬,但馬東上台後立刻與觀衆互動,大大方方地說:" 重金屬是什麽,有沒有誰提醒我一下?" 不耐煩的人喊馬東别廢話,結果馬東把話筒遞過去問他啥是重金屬,氣勢很足的對方頓時蔫兒了。原來,除了樂隊自己,大家都不太知道。
同一年的大慶,梁龍與友人于民房内搗鼓搖滾。路過的大爺對于這種看不到直接經濟産出的藝術困惑不已:" 你們玩搖滾,玩他有啥用啊?"
也是這一年,大張偉的 " 花兒樂隊 " 發行首張專輯《幸福的旁邊》。一炮而紅的大張偉又搖又滾,把同齡青年們看得又氣又恨。
大家普遍覺得大張偉牛逼,我要是能揍他一頓說出去多有面兒。王自健在《吐槽大會》總結過:" 北京流傳着這樣一句話,沒打過大張偉,就不是北京孩子。" 因爲搖滾樂,因爲年少成名,大張偉成了北京孩子 " 成長的刻度 "。
24 年過去了,那個不知道重金屬的馬東成了滾圈 " 守墓人 ",哄了最多金主把錢投給這門早已過氣的 " 冷門藝術 "。那個被問得一臉懵的梁龍,成了風情萬種的搖滾教母。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大張偉,自己也不出搖滾樂了。但每次點評都能妙語連珠,偶爾露出 15 歲寫《靜止》時的自己。
梁龍、馬東、大張偉,三個人湊一起就很有代表性。一個是做搖滾的,一個是做搖滾綜藝的,一個是以前做搖滾現在做綜藝咖的。他們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搖滾樂分崩離析又艱難求存的現狀。
若要問他們誰是最搖滾的人,答案也不好講。就拿本次迷笛音樂節來說,是玩泥巴的樂迷搖滾,還是順東西的村民搖滾,還是嘲諷以上所有人不搖滾的人搖滾?
躬耕于南陽,玩泥在迷笛
諸葛亮想不到,1800 年後的青年還是喜歡 " 躬耕 ",隻不過不是爲了莊稼,而是打着搖滾旗幟玩泥巴。劉秀起兵的時候,也沒想到當初跟着他所向披靡的英雄子孫們,竟做起了 " 群盜 ",欺的就是搖滾青年的 " 軟無力 "。
爲期四天三夜的南陽迷笛音樂節,在各種意義上都是搖滾史重要的一頁。聲音玩具的主場,樂迷的熱情沒有被雨水澆滅,他們踏破泥濘,肆意地回到童年。高潮是那個被所有人舉起的輪椅男孩董宇。他每天都會出現在人潮擁擠的場地,每晚都會出帳篷和大家喝酒。
董宇說:" 盡管我們時常深陷沼澤,但永遠期許着乘風而起的時刻。"不管是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還是肉身受社會束縛但靈魂總在出竅,董宇帶給迷笛音樂節的現場力量和傳播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陰影閃動在營帳外。10 月 2 日,音樂節結束後,有樂迷反映東西被盜,包括帳篷、睡袋、露營車、手機、平闆電腦、銀行卡、身份證、個人衣物等。失竊事件引爆全網關注後,音樂節的官方處理卻顯得缺乏搖滾精神,甚至欠缺責任和擔當。
通告前半部分還正常,解釋了陳某發布 " 活動已結束要清理現場 " 的不實信息,引發了村民趁亂下手,并報告了報案與落實情況。後半部分畫風突變,其文曰:" 删除 10 月 3 日微博公告,是因爲在公告評論區有大量黑河南、黑南陽的傻逼言論,故此一删了之,還大河南以幹淨!報南陽人民之恩情!"
如果是公關團隊拟文,硬糖君建議自家的扣季度獎金,别家的不要結尾款。通告試圖在官方與非官方之間找到一種平衡,但破口大罵顯得特别不搖滾。還不如村民下手的時候,你抄起話筒架和他們的鋤頭幹一架!搖滾不是請客吃飯,更不是動嘴皮子上價值。
音樂節官方選擇攻擊那些因爲不滿而發表言論的樂迷和網友,而沒有對偷竊行爲表示譴責。一碗水端不平,還好意思自認夠搖滾才這麽口無遮攔。大家成天網上互相貼标簽 " 僞搖滾 ",依硬糖君看最僞的就是迷笛音樂節官方。表面上号召大家玩泥巴搞叛逆,但實際上隻在不觸及真實利益的情況下吃搖滾的紅利。一旦涉及到紅票子,馬上甩你一副綠臉子。
反地域歧視是一種共識,但通告後半部分跪舔南陽,把罪過全歸咎到陳某一人身上,文過飾非地将村民刻畫爲不實信息接收者,是不足以給樂迷交待,也不足以平息輿論的。
僞搖滾與真生活
迷笛的僞搖滾,就和鄉土中國裏的 " 看人下菜碟 " 差不多。面對失語者,好言相勸聽了便罷,不行就破口大罵露出本相。面對上位者或利益相關,立刻變得溫馴乖巧,全然沒了張牙舞爪的樣子。
僞搖滾是一種雙标式的搖滾,能哄你玩泥巴它賺錢引流就是世界搖滾青年是一家,要共患難劃定權責了他就阿巴阿巴開始裝傻充愣。真正的搖滾不應是勇敢真誠、敢于對一切不滿做出回應和挑戰嗎?
除了音樂節的亂作爲,樂迷的不作爲,也讓硬糖君覺得有些 " 反搖滾 "。
大媽嚴正告知錄視頻的小夥:" 拿你個燈啊!" 小夥:" 你放那兒吧,我們都有用。" 小夥又說:" 你還在拿,剛剛拿了電腦。" 大媽辯解:" 不是俺拿的,那邊根本都沒人你知道不知道?" 沒有人要的電腦、平闆、手機、現金,這描述詭異得像《聊齋志異》。
那麽多人拍到東西被拿,卻沒有強硬的制止行爲,你們玩泥巴的叛逆激情和互助互愛去哪兒啦?退一萬步,沒有路見不平就罷了,怎麽偷到自己頭上也那麽軟蛋。" 你放那兒吧,我們都有用。" 這麽有素質,是不是還要加一句:" 放那兒吧,你人還怪好嘞!"
我們完全可以從這一次音樂節事件,看出城鄉二元化的割裂。村民隻覺得你城裏人來地裏傻樂、夜裏又吵,搖滾和他們是沒關系的。搖滾青年則在泥裏摸爬滾打,沒準兒還和志同道合的姑娘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加了微信發個朋友圈抖音,心滿意足換上幹淨衣服回城裏了。
而下雨降溫的幾天,正是南陽花生收割季。搖滾青年在地裏 pogo、mosh 感受所謂的搖滾精神,種花生的村民也在用差不多的動作刨食糊口。兩件事同時發生而且互相看不見,本身就是一種 " 不搖滾 "。
搖滾在今天變成了空喊口号的 " 撒嬌派 ",或許也和中國本土搖滾的滞後性有關。搖滾文化在西方的誕生,源于二戰後的青年文化思潮。他們在戰後恢複經濟建設追逐物質财富的洪流裏,感受到了幻滅,開始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反思,每天糾結苦惱沒事再嗑點藥,甲殼蟲樂隊的歌詞就是這種生活的寫照。
而到了八九十年代,世界搖滾樂相較于六七十年代來說已經進入退潮期。之所以還能在内地梅開二度,是因爲我們當時改開的情況與二戰後存在某種土壤的相似性。面對經濟的快速騰飛和思想轉變,青年們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坐标來錨定自己,于是搖滾成爲了他們自我表達和反抗世界的武器。
自由,搖滾,馬東
張楚曾在專輯扉頁上寫:" 這是 94 年的春天,空氣裏有一種富裕的氣氛,每個人似乎都站在一場洪流之中,等待來自欲望的沖擊。"沖擊在 30 年後得到了回響,搖滾精神已經不再追崇叛逆反抗或去建設愛與和平,而是被閹割矮化爲所謂的個性與自由。
迷笛事變前,你如果對泥地 mosh 發出疑惑,就有搖滾衛道士告訴你:" 嫌髒别來,一點都不搖滾!" 當代互聯網一切與搖滾精神相關的話題,都被偷換辯題爲尊重自由、追求個性、以自己的方式自由生活。
于是人有打滾的自由、罵人的自由、以前還有睡果兒的自由(現在肯定被噴死)。照硬糖君的延伸,村民還有 " 拿人東西的自由 ",樂迷也有 " 被拿東西視若無睹的自由 "。你看,一切主義泛化後就像被冰塊融化沖淡的美式,不提神醒腦就算了,還有一股刷鍋水的糊味兒。
誰要給我安利搖滾精神就是玩泥巴,我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這季的《樂夏》還好,前兩季好多搖滾遺老,滿口反商業反主流。" 我們跑跑 livehouse 挺好的,虧點兒也無所謂,想做純粹搖滾。"
但純粹的搖滾可不是喝粥寫紅樓,那是潑天的富貴。看人家甲殼蟲,搖滾純不純粹(按血統可算一代吸血鬼),賺的錢多不多?人家歐美搖滾都是巨星巨有錢,怎麽到我們這兒就變成巨窮巨清高了?
馬東曾問一個樂隊 " 你們的靈魂變過嗎?" 人家支支吾吾不回答,馬東捂着胸口一臉紮心。現在他也不慣着這些 " 隐士 " 了,今年歐珈源說 " 腦袋裏已經沒有比賽了。" 馬東開玩笑:" 那要不不錄了?" 馬老師太壞,不錄了以後演出費怎麽漲呀,來都來了肯定要戰鬥到熱淚盈眶。
日本作家三浦展在他研究日本社會階層的《下流社會》一書中說過特别難聽的話,認爲越是低階層的年輕人自我感覺越強,但他們雖然以自我主張爲志向,卻無法真正實現願望,因此生活滿意度也無法提高。當然,他說的是日本人,硬糖君也隻是引用。
搖滾表演藝術家的對照組大概就是搖滾綜藝企業家馬東。馬東不是最搖滾的人,可他是最會做搖滾生意的人。搞搖滾的人大多務虛,而馬東作爲内容創業者特别務實。樂隊要尊重,他能發動米未幾十個員工下樓迎接,别說搖滾老炮了諸葛亮也願意出山。樂隊要曝光,他總能爲老氣橫秋的搖滾碰瓷上新鮮的互聯網話題。金主要價值,馬東就把搖滾吹成天上有地下無的項目,口條和露出讓金主啧啧稱奇。
1999 年那個中午,馬東着急忙慌地上場了,這是他給搖滾樂《救場》的上半場。20 年後的三季樂夏,馬東胸有成竹談笑風生,這是他《救場》的下半場。
吾觀天下搖滾,迷笛者僞也,南陽盜真也,馬東扶社稷之英雄也。而當搖滾樂已經奄奄一息,再空談搖滾精神止增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