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名爲南北大道的路将上海複興公園劃分成兩界。東邊的聯排房屋裏坐落着一座新的脫口秀劇場，以前是遠近聞名的錢櫃 KTV，都是年輕人的去處。西邊則是古老的法式公園。每晚七點，十幾名阿姨會聚集在劇場對面的花壇前跳舞。今天的音樂是《賽馬》。
阿姨們跳的很熱情，仿佛她們才是年輕的。用鳥鳥的話來說，" 她們用五六十年明白一個道理，就是世界上絕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但對于年輕人而言，他人的想法沒那麽容易忽略。2022 年，鳥鳥在第五季《脫口秀大會》上拿到了亞軍。節目上，她談了許多社會教會她的 " 應該 "：内向的人多出去社交，不好看的人努力讓自己變美，甚至獨居女性在家門口放雙男式拖鞋。
這些規訓背後蘊含的、讓人變好的動機，是那樣的理所當然。與此同時，這一個又一個的 " 好 " 又忽略了每個人的差異，粗暴地讓 " 舒适感 " 不再那麽重要。而對于鳥鳥，舒适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穿衛衣和牛仔褲拍照，而不是高跟鞋。
鳥鳥的關鍵詞是 " 理解 "，而不是 " 不理解 "。很多男性朋友告訴我他們很喜歡鳥鳥的表演，" 因爲她沒那麽有攻擊性 "。原因很簡單，她選擇了用自嘲來談論這個荒謬的世界，加上深入的自我剖析，讓表演成爲了一種啓示。
所有的喜劇都隻有開頭和中間，沒有結尾。我想問鳥鳥，結尾是什麽，你真的理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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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劇場等鳥鳥的時候，一名笑果的工作人員帶着朋友從我身後溜過。進門的那一刹，我聽到朋友問他：" 鳥鳥還社恐嗎？"
我想起鳥鳥在節目上說的：" 内向和社恐是有區别的。真正的社恐是病，内向又不是病。病至少可以是治的，而内向是一種終身伴随的性格缺陷。"
有一次吃飯，鳥鳥碰到一位母親。那位母親非常熱情地把女兒拉到她跟前，說自己的女兒非常喜歡她。她看得出來，那個女孩完全不想和她說話。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拍照的時候，大人讓她自然一點，越要自然，身體越是僵硬。
鳥鳥最近在學拳擊。她選了一間新開的場地，每次又去得很早，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自己在滿臉通紅的時候，會被觀衆認出來。教練經常逼她打自己。她不太敢，怕打到别人的手腕。這裏沒有此起彼伏的乒乒乓乓，也沒有哼哼哈嘿。她就一個人悶頭打，一點聲音都沒有。
拉伸的時候，教練問她是不是力道太輕了，怎麽完全沒反應。
" 我已經快要疼死了。隻是因爲沒表情，她以爲我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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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向的人不是沒有情緒，而是對自己不協調肢體的羞愧壓制了情緒。鳥鳥告訴我，上學的時候跑步，每次她都是班裏最後一名。倒數第二名把鞋都跑掉了，撿完鞋還是比她先到終點。
這也是學拳擊的一個目的。平時和人交往的過程中，她很容易收斂自己的負面想法，從而無法表達。她希望通過這種運動來幫助自己保持平和。
那是什麽因素，讓她選擇了表達？從見到鳥鳥的第一刻起，我就在想：她怎麽會願意上電視？
鳥鳥告訴我，她并不想引起矛盾。發現一些問題，搞搞笑，是她現在能想到的，和社會互動的最好方式。自己的創作，隻是想表達一種無法被控制的情緒，并希望從觀衆中尋找到更多的同路人。如果你沒有感受到，那就來讨論。她沒有習慣調用的經驗檔案，創作時用的都是最近的情緒，用完即抛。
" 她像一座冰山。思考得很多，但用到表演裏的都是那些最沸騰的情緒。"一位同事這麽評價她。
我坐在笑果的新劇場裏看鳥鳥拍照。這個劇場的舞台不大，十步就能走完。鳥鳥穿着橙色的西裝外套，白色真絲襯衫，站在舞台對面的觀衆席前面，有點班主任的架勢。她的背後一片漆黑，隻有一盞大燈在側面。
即使已經上了節目，鳥鳥還是喜歡線下表演這樣暗一點的場子。演員看不到觀衆的反應，可以講一下更大膽的段子。觀衆也自覺被黑暗保護得很好，能笑就笑，沒有必要去去尬一個可以笑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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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攝影師告訴她可以坐下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出現了如釋重負的神色。後來她告訴我，自己實在是不習慣穿高跟鞋。
" 理解 "，是鳥鳥在表演中慣用的一個詞語。抛開沉重的議題和輕快的笑聲，她在舞台上展現的，實際上就是一個女人在面對時而荒誕的世界時，如何通過自己的觀察和感受，一步步理解它的過程。我問鳥鳥，經曆了那麽多次表演，你理解那些荒謬了嗎？
" 還是會生氣。" 鳥鳥有一本筆記本，上面記滿了每天的素材，很多都是新聞。用她的話說，不是自己需要素材，而是素材打在她的臉上。
根據我自己看脫口秀的經驗，女性演員更容易受到觀衆的檢視。還好，鳥鳥現在還沒碰到很多的過度解讀。但作爲公衆人物，她感受到了這個傾向。一個節目的截圖，下面連帶着十幾行字幕壓縮在一起。讀者看完過後，隻能留下極化的印象。
問題是，綜藝節目、脫口秀都是非常娛樂的事情。爲什麽大家還會這樣認真的讨論它們 " 對不對 "？
在鳥鳥看來，這可能是因爲大家沒辦法很認真地評價一些不娛樂的事情，所以要把精力消耗在這個事情上。八卦滿足了人的探索欲。如果我們更習慣視頻、圖文，那這種片面的媒介就會帶來片面的理解，和非常激烈的情緒。
她告訴我，被更多人看到，這件事固然有些讓她害怕，但她相信沒有什麽事情是嚴肅到不能開玩笑的。" 好的脫口秀演員可以令觀衆知道你的發心是善意的。有的演員會提到一個大家不太敢碰的事情，他的立場未必是嘲笑那個受苦的人。他的目的隻是想讓大家知道，自己還記得這件事情。"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鳥鳥已經脫了高跟鞋，坐在了地上。在攝影師的指揮下，她把兩隻手相扣在一起，對着鏡頭表演起了手影——那是兩隻翅膀。她很放松，仿佛回到了童年。
看着鳥鳥，我想到澳大利亞脫口秀演員 Hannah Gadsby 在喜劇特輯《Nanette》中說的：" 我用自嘲打拼出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但是我不想再這樣做了 ...... 我會自嘲，隻是爲了獲得說話的權利。"
出品人 / 李方方
監制 / 張焱
專題統籌 / 周鑫
創意 & 執行 / Frigg_ 李菲
采訪 & 撰文 / 阿竈
攝影師 / 趙樂樵
攝影助理 / 王豪 、文正
視頻導演 / 張之行
視頻攝影 / 張之行 、馮慶忠
視頻剪輯 / 張之行
視頻助理 / 張徐晖
視頻燈光 / 譚政璋
雜志封面設計 / 麗平
新媒體視覺設計 / April
服裝助理 / RAN、王子茜、香菜
妝發 / 韓雨蒙（SHIHUISTUDIO）
場地鳴謝 / 笑果超級工廠
合作支持 / 微博幽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