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顧 韓
編輯 | 李春晖
很長一段時間裏," 節奏飛快、毫不拖泥帶水 " 都是最好用的劇集安利話術。相應的," 慢 " 的趕客效果也是十足十。多少制作精良的大劇都被一個 " 慢 " 字拖累,成了隻配給剪刀手貢獻絕美空鏡的素材庫。
今年的劇集市場卻有新情況。短短兩個月,已經至少有兩部劇是名副其實的 " 節奏慢、劇情弱 ",卻在口碑、熱度、甚至更多維度上表現突出。
《去有風的地方》豆瓣 8 分 +、風靡小紅書,還與春節旅遊熱聯動、完播後仍不斷發酵出新話題。最近刷屏的 " 劉亦菲捧花 " 頭像,也是出自該劇。但與此同時,和其他熱播劇即便沒看劇的路人也能通過熱搜、話題了解劇情、人物不同,即便是該劇觀衆,似乎也很難講出其劇情的妙處。
《夏花》作爲一部 24 集的現偶,在 2 月的仙俠大戰中突出重圍,登上貓眼月榜第三位。言承旭的保鮮度與性張力引發諸多讨論,新人女主徐若晗也一躍在 B 站擁有多支高播放剪輯。而其古早的絕症絕戀故事套路,實在是中學女生都能閉眼補完。
在硬糖君印象中,節奏慢而又能稱爲好劇的,怎麽也要是《平原上的摩西》那種調調——面向文藝片愛好者、影評人,數據不好但可以走口碑甚至評獎路線,或者電影咖的表演十分經得起琢磨。
《去有風的地方》和《夏花》卻是普羅大衆也能 get 到的慢,演員也并非什麽演技派,而是俊男靓女的養眼組合。事實上,去年底的熱播古偶《卿卿日常》也表現出某種類似特性。作爲一部年輕化網劇,《卿卿日常》的劇情讨論度顯然不及其播放熱度。正如其片名 " 日常 " 所點出的,觀衆是在沉浸某種氛圍,而非追看精彩劇情。
綜藝市場上 " 慢綜藝 " 概念一度火爆," 慢劇 " 有可能成爲新流行嗎?而即便僅作爲一種支流,影視圈是掌握了什麽全新的 " 慢技巧 ",觀衆又養出了怎樣的 " 慢性子 "?
慢的藝術
被廣爲诟病的 " 節奏慢 " 有兩種。一是流量 IP 時代,很多劇集的慢源自強行注水,靠放慢語速、回憶殺、強行誤會、配角加戲等種種手段,将原本二三十集可以講完的事拖成五六十集。應對觀衆不滿,視頻網站又發展出倍速、隻看 TA 等播放技術來自我 " 解毒 "。
還有一種慢,是因爲創作者沉浸于自我表達,在不那麽适宜的劇集類型中依然狂堆空鏡,導緻觀劇體驗差。硬糖君也不遮着掩着了,點名批評代表人物張開宙。
而這一輪比較成功的 " 慢 ",算是慢得有理由、有設計感。慢不是因爲受到了太多外在因素的幹擾,而是要與内在的劇情主題匹配。
《去有風的地方》定位是田園治愈劇,講述了社畜許紅豆在遭受閨蜜病逝等打擊之後辭職去往雲南、讓自己慢下來想一想的故事。
由第二集開始的慢節奏、弱沖突與遠景的構圖、明媚的色調一樣,都是快速将大理勾勒成世外桃源的方式。與第一集大城市的擁擠、繁忙、冰冷形成鮮明對比,從而給觀衆帶來從壓抑苦悶到豁然開朗的代入感。
此外,劇情推進慢不代表缺乏信息量。由于該劇是在雲南實地取景,服化、置景都頗下功夫,劉亦菲那些吃吃玩玩的鏡頭在一部分人眼中是無效的,在另一部分人眼中卻是細節滿滿、賣點所在。小紅書上,有許多博主以不亞于懸疑劇迷扒伏筆的勁頭,扒着劇中的美景、美食與穿搭。
《夏花》改編自晉江糙漢文《他站在夏花絢爛裏》,講述了絕症富家女與落魄大叔的夢幻絕戀。看這劇情介紹,是不是秒回本世紀初女主都在得白血病的年代?
但該劇妙就妙在定位相當明确,手法相當極緻。至少 1/3 都是女主視角,男主則是被凝視、被肖想的一方。
反複使用的升格、特寫、BGM,既是拖慢節奏、使劇集 MV 化的 " 罪魁禍首 ",卻也相當于小說中的心理描寫,用視聽語言将女主面對男主的内心悸動呈現出來,讓屏幕外的觀衆也能共情共感,感受她從對方身上看到的東西,進而理解她大膽追愛的行爲,理解這個比《打火機與公主裙》(改編劇《點燃我溫暖你》)更加有違當下政治正确的故事。
愛情劇需要适當的放緩與留白,讓觀衆沉浸在台詞或互動的餘韻裏,自行感受情感的流動。
一個反向操作案例是在播古偶《星落凝成糖》。各種喜劇段子将劇情塞得滿滿當當,感情戲卻總是過早切斷。觀衆感動不過三秒就要收拾心情接受新一輪的小品沖擊,編劇、導演簡直是對浪漫過敏。
值得一提的是,《去有風的地方》與《夏花》都做到了選角得當,或者說量身打造。
劉亦菲與言承旭,一個像是在拍旅遊 VLOG,一個像是在上戀綜。但不得不說,他們作爲兩部劇的靈魂人物,也将劇情很多不合理、太薄弱的地方成功合理化、審美化——如果言承旭換成其他一些大叔,兩人共處一室的效果可能就不是 " 欲 " 而是 " 刑 " 了。
" 演自己 " 也在一定程度上繞開了演技争議,放大了自身特質,比如劉亦菲的松弛感、言承旭的脆弱感。按照這個思路,圍繞張頌文老師打造一部深夜雞湯劇,估計也會很有市場。
時代變了
爲什麽這些慢劇集能夠得到觀衆的接納與喜愛?
首先,降本增效之後,國劇的水準與信譽都有所回升。觀衆漸漸從流量 IP 時代的心理陰影中走出,提到慢不會第一時間聯想到注水長劇,而是能夠以平常心對待,多給一些機會。
其次,在過去幾年的實踐中,快節奏、強沖突型劇集的問題也有所暴露。
節奏太快,可能會影響到情感表達與人物塑造。強沖突如果僅僅意味着各種狗血元素、熱點話題的堆砌,那也夠鬧心的。要知道,如今的觀衆已經深谙各種套路,如果挑沖突、推劇情的方式太低端老套,還真不如沒劇情。老老實實給觀衆提供絕美素材,也算是一場眼睛的馬殺雞不是?
在《去有風的地方》中,男女主初次相遇,是女主拿着摔壞的手機上門索賠。第二次見面,女主不慎踩進了牛糞裏。如果是以往的偶像劇,很容易順勢開啓歡喜冤家模式,先吵鬧互怼,再解開誤會。《有風》卻沒有這樣處理,兩人像正常人一樣交涉,體體面面。對于看多了工業糖精的觀衆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清新脫俗反套路?
更重要的是,疫情三年、經濟下行對于社會心理的影響頗大。
前疫情時代,人們更加肯定拼搏忙碌的價值,看劇也不想浪費時間,推崇節奏快、爆點多、意義大,導緻社會話題劇蔚然成風。愛情劇也要足夠甜,吻戲發糖都背負着 KPI。
後疫情時代,焦慮與迷茫成爲集體情緒," 反内卷 "、" 精神内耗 " 成爲流量熱詞,人們在宅家與病痛中滋長出新的價值體系,開始懷念街頭巷尾的煙火氣,懷念蘊藏在美食、旅行與團圓中的生活儀式感。在追劇選擇方面,能夠制造沉浸體驗、喚起情緒感受的内容成爲人們熱衷的 " 電子榨菜 "。劇情平淡也好,低幼也罷,能夠撫慰心情就不算浪費時間。
《去有風的地方》《夏花》,以及去年的《卿卿日常》都是如此。其賣點不在于劇情,而在于氛圍,在于創作者通過美景、美食、人情乃至美顔與美好肉體勾勒出的 "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 的桃花源。
在《卿卿日常》的世界裏,真心可以換到真心,無理的舊制可以被改變,全員可可愛愛,食物冒着熱氣;在《有風》的世界裏,離開大城市 " 認認真真當一個沒用的廢人 " 的女主沒有遭遇指摘或者坑害,而是順利在田園間尋得治愈。兩部劇一個播出于封控解除前夕,一個播出于封控解除後的第一個春節,都精準戳中了觀衆在特定時期的特定訴求。
《夏花》也一樣,遠離城市的冷門取景地、偏主觀的叙事方式與夢幻的光影氛圍,都在努力将這個故事與現實隔絕開來,塑造一個可以抛開顧慮、不壓抑愛欲的世界。
有何啓示
這類劇集的走紅首先說明了一點:我們的女性向内容在唯美夢幻方面還有極大的提升空間。所以,這樣僅靠視聽之美就能夠吸引眼球、拉開差距的情況還在不斷發生。
而随着觀看條件的不斷改進——智能電視、家庭投影、4K 畫質,随着短視頻、小紅書等成爲熱門追劇陣地,視聽對于劇集的戰略意義隻會繼續提升,而不會下降。
更重要的是,觀衆也在有意識地呼籲視聽手法的升級,盡管有時候她們的表達并不專業。比方說," 氛圍感 " 一詞起初主要用于形容人、形容照片,如今也開始用于形容劇集。可硬糖君觀察許久,始終沒能爲網友口中 " 劇的氛圍感 " 下個準确定義。
它可以是指畫面裏出現的一切元素搭配得當,不搶鏡不違和,沒有大紅配大綠,都能有效烘托情感、渲染氛圍,比如《念念無明》開頭的雪景名場面。
它也可以指光影有别于電視劇常見的大平光,或是采用外景的自然光,或是打燈打出明暗參差,爲畫面增添質感,如《星漢燦爛》和《夏花》。
它還可以指升格、BGM 的使用恰到好處,使得重點情節具有很強的情感沖擊力,如《卿卿日常》……不管哪種氛圍感,都訴說着觀衆對于粗糙現狀的不滿,以及對唯美精緻的向往。
當然,重視聽與重劇情并不沖突,《狂飙》熱播說明市場對于快節奏、強情節的需求依然在,而且同樣很高。隻不過,就像網文中上演過的那樣,需求的具體化可能會推動供給的精細化,不同的需求終将由它的專屬内容提供更極緻的滿足。
比方說,玩套路的沙雕甜寵如今已經漸漸下沉到了分賬劇與微短劇裏,懸疑劇也在出現長與短、古與今、垂直與大衆的細分。這種氛圍先于劇情的慢内容,未來也有可能自成一派。畢竟,網文中沉澱了不少種田文 IP,業界也在進行更多這方面的探索。
與《平原上的摩西》同一工作室
愛奇藝要把散文集改編成劇集,雖然不是很能想象成品,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與 IP 泡沫期的詩歌影視化有本質不同。試想,若把汪曾祺談吃的散文改編成民國版 " 孤獨的美食家 ",是不是延展性比原版更強?西南聯大的學生在炮火連天中也不改其饞,也算一種别樣的主旋律了。
散文集影視化什麽樣,能否對慢内容有所帶動,還未可知。但目前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在這種趨勢下,一鍋端将越來越不讨好,賣點極緻更容易搏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