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韓國電影愛上翻拍咱們了。
前不久剛把《風聲》從 8.4 拍成 4.7。
最近又來一部。
捧出過兩位影後,近十年最好青春片之一的《七月與安生》。
這一回,有點懸念了。
原版 7.5,韓版 7.4,近乎追平了,而且後者分數還在上升,有超越之勢。
有人表示:韓版完勝。
真赢了?
看完 Sir 倒覺得,《七月與安生》真正的靈魂,丢了——
再見我的靈魂伴侶
赢在哪?
大概赢在片子整整亮了一個度?
韓版将故事設在了濟州島,整一個畫風變得清新、明亮、幹淨,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童話感。
再看看原版。
小城的破舊灰黃,一整個 " 土 " 味沖天。
但此時馬姐就是 Sir 的嘴替:
" 家明就喜歡這樣土的!"
光看浴室對峙這場全片重頭戲。
韓版不管是演技、還是導演調度,全都差了一大截,完全沒頂上去。
整部片子沒内味的關鍵,也正是因爲太" 亮 "了。
如果原版小說的故事已經足夠狗血。
導演還非要" 敞開天窗說亮話 ",那必然落了下乘。
故事其實沒有大改動,很多地方也幾乎是複刻。
兩個好姐妹微笑(安生)與夏恩(七月)之前的愛恨癡纏。
演周冬雨角色的是金多美,全素妍對标馬思純。
與原版相比,韓版幾乎隻是改了一些細節處。
但就是這些細微處的改動,成了決定兩部作品高下的關鍵。
先說說不同的地方。
韓版的基礎設定裏,創新加入了微笑與夏恩都喜歡畫畫的情節,作爲兩人的聯結。
多年以後也是從一副夏恩給微笑的巨大畫像切入了故事。
在原版中,曾國祥是采用 " 小說 " 作爲叙事載體的。
但在《七月與安生》這個故事裏,大量的文學性旁白不是對叙事的偷懶,反而是構成欺騙性叙事的關鍵。
前半段一直是以七月的視角的聲音講述故事,而最後謎底揭曉,它們全部出自安生之手時,電影完成了兩個角色徹底的交融互換。
當韓版将極具迷惑性的 " 文字 " 變成了極具視覺沖擊的 " 畫作 ",其實正顯示出了整部電影改編的基調——
将一些暧昧複雜的東西挑明。
你會發現,韓版将曾國祥曾經埋藏的很多暧昧細節簡化了。
比如那場山洞祈福戲。
在韓版裏,振宇(家明)和微笑是實實在在地接吻了。
但原版呢,隻有一個意味不明的對視,便戛然而止。
韓版有了實質性的 " 背叛 ",而後者沒有。
即使是兩人并未有實質性的越軌行爲,偷看到一切的七月仍舊感到了巨大的不安與威脅。
甚至原版裏的很多細節處理暗示,安生和家明之間的感情其實挺複雜,并非簡單的男女之情。
韓版并沒有拍出來振宇什麽時候給了微笑他的護身符,因此,這段贈與有見不得光的意味。
但在原版中,曾國祥怎麽拍這段的?
火車站,留紀念,兩人笑得純真,就像好朋友之間的告别。
那麽也就暗示了七月對于安生的介懷,其實遠非是 " 因爲男人 " 這麽簡單。
曾國祥想要進一步探讨的,是愛與恨之間那條有時莫名其妙的,并不明晰的界線。
恨一個人深愛的人,好像是需要找一個由頭的。
韓版的下乘之處在于,偏偏把這個由頭拍了出來。
但很多時候,這個由頭其實并不存在,并未發生,隻是因爲你在對方身上投射了太多 " 我執 "。
第二處比較明顯的不同。
二人分别多年後,終于得以一起去旅遊,結果在餐廳發生了矛盾。
導火索是安生太窮了,但七月要來高檔餐廳吃飯,安生去找隔壁桌的男人免費薅酒,引發了七月的不滿。
韓版裏,這好像隻是因爲,這幾年兩人所過的生活差異太大引起的誤會。
但原版所包含的信息複雜很多。
階級身份的差異隻是基礎,兩人其實在争執這段關系裏的主導權。
看看兩人的表情——她們在較勁。
七月爲什麽生氣?
根本原因她發現多年未見的安生,已經逃離了她的 " 掌控 "。
她那麽遊刃有餘,獨立灑脫,過的好像還不錯。
而她對自己的評價是:我朋友是一個乖孩子。
但顯然,七月讨厭這個評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本質不想被看低。
但又因爲生氣,轉向對安生的羞辱。
靠着男人混吃混喝
不覺得這樣很賤嗎
并且非常霸道地強調:我有錢我請客,你不用跟我算這麽清楚。
《七月與安生》裏,七月和安生的友情是很複雜的,也是無法剝離現實屬性的。
因爲出身的弱勢貧窮,表面乖張的壞女孩安生,其實是高度依附乖乖女七月的。
她們關系并不對等。
一個細節。
影片在開頭的小時候,安生拿起石頭要砸學校的下課鈴,七月在一旁說 " 不要 ",接着鏡頭一切,鈴響了。
你以爲是壞孩子安生砸的。
但到片尾一個閃回才揭曉,安生拿起石頭虛張聲勢了半天沒敢下手,是七月拿着她的手砸了下去。
包括後來兩人在浴室吵架時,七月一直在說:
" 我不和你做朋友誰和你做朋友,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
七月對安生的友情有一種暗含的操控在裏面,什麽東西可以分享,什麽東西明算賬,她要掌握主導權。
安生則一直在罵安生 " 裝 "。
是的,裝。
兩個人都在裝。
原生家庭悲慘的安生表面叛逆乖張,其實一旦有了條件,比誰都盼着安穩。
安生并非她表現得那麽柔弱沒主見,她隐藏的内心,有着非常強大的渴望。
隻是人在什麽都有的時候,會在一種暫時安于現狀中顯得無欲無求。
怎麽讨大人歡心
怎麽裝乖
這個我最擅長了
兩人少女時期穩定的友情,恰恰是建立在這層 " 僞裝 " 上的。
而一旦伴随着成長,雙方處境開始改變,僞裝逐漸瓦解,那麽原本牢固的關系就會出現動搖。
這是《七月與安生》想探讨的,親密關系中隐含的那些操控與被操控、嫉妒與僞裝、欲望的投射與自我對照 ……
但在韓版中,這些細節都被 " 精簡 " 了。
這就進一步導緻了悖論。
韓版越想強調 " 不是爲了男人 "。
結果呈現的效果就越像 " 圍着男人轉 "。
因爲如果不能對兩人的友情有一個深度的内在邏輯探尋,那麽所有陷落就隻能歸咎于外部原因。
《再見,我的靈魂伴侶》花了大量筆墨去渲染友情的美好,将男主邊緣化。
典型是三人爬山這段。
家明帶七月,變成了微笑帶夏恩。
那種微妙的氣氛被抹去了,更突顯了所謂的姐妹情深。
可既然,你們姐妹好到就像夢幻的童話,沒有任何内在的暗湧可言。
那麽一旦出現問題,就隻能是外因破壞。
韓版這麽拍,顯然在迎合一種最淺顯的流行思潮。
過度濾鏡化女性友情,去除掉那些看起來不那麽美好的地方,好像就是進步了。
在國産原版裏,是七月讓家明逃婚,以至于自己能夠名正言順離開家鄉小城。
韓版變成了她自己逃婚。
看上去,好像是讓女性更有了主動權。
但顯然,一種強烈的 " 主題先行 " 感,讓七月這個人物的行事邏輯、豐滿程度和真實感遭到了破壞。
原版裏安生找了個老實體貼的男人過日子,韓版裏變成了和一對相親相愛的老姐妹合租。
怎麽說呢,和整部電影的濾鏡一樣,都有些美好得不真實。
韓國電影的一個巨大優點是叙事的高效,能精準抓住觀衆的痛點、G 點、熱點話題。
但有時候優點也是缺點,過于高效的直給,反而破壞了真實的力度。
在 Sir 看來,曾國祥版的《七月與安生》已經是一個非常女性主義的故事了,說它隻是三角戀疼痛青春顯然有失偏頗。
它要表達的是,女性對于自己人生道路把控的無力。
七月與安生就像是兩面對照的鏡子,她們僞裝自己,羨慕乃至嫉妒彼此,渴望過上 " 另一種生活 " 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家明,男人,從始至終都隻是這個故事的客體,是她們欲望的載體。
韓版的處理,完全是畫蛇添足,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最後再舉兩個細節處理的對比。
《七月與安生》裏,七月剛上大學後,面對琳琅滿目的社團,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因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無趣的人。
而男友家明,好像就沒有這樣的困擾。
你看,七月的痛苦是在從小長到大的成長規訓中,已經逐漸内化了的。
這種情況下,你甚至找不到敵人,不知道到底是誰在阻礙你的自由,因爲這個世界的規則一直就是如此。
韓版呢?
夏恩從小到大一直就有一個愛好,畫畫。
當她向男友提出,自己想去專門學畫畫時,男友說,畫畫當做業餘愛好就可以了,你畫的也一般,而且你不是喜歡當老師嗎?
這時候,阻礙夏恩追求自我的目标變得明确化了,個體化了——
一個不夠愛自己的男人。
如果還停留在這個層面,那拿什麽和《七月與安生》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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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M 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