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摩登中産
你我皆凡人。
一
雷軍老家湖北仙桃，古稱雲夢澤，江水泛濫，水氣蒸騰，民風彪悍。
雷軍同樣好鬥，隻是場地是棋盤，少年時他四處找人下棋，一度得過中學圍棋冠軍。
中學老師對他印象是冷靜寡言，規劃性強，和所有小鎮作題家一樣，他不願浪費一絲時間。
1987 年，雷軍考上武大計算機系，選擇專業隻因好友報考，" 爲和好朋友有共同語言 "。
大一入學，日光漫長，宿舍流行打牌，玩拖拉機，輸者買飯，雷軍也沉溺于此，但很快掙脫而出。
他沒家境，沒背景，不擅長搞關系，所依賴者唯有勤勉。同學中午看書，他咬牙戒了午睡。
" 我特别害怕落後，怕一旦落後，我就追不上，我不是一個善于在逆境中生存的人。"
他喜歡謀定後動，入學便統計課程權重，老師習慣，速修學分。重點課程聽一半，非重點課程聽四分之一，簡單無意義的課隻去兩次，一次報到，一次考試。
經濟上也同樣如此。他分析多家報刊定位，測試編輯喜好，靠投稿賺生活費，很快自給自足。
大一下學期，計算機機房開放，如開嶄新世界。他說，坐在電腦前，便如在自己的王國裏巡行。
機房憑票入内，冬日寒冷，雷軍在走廊風口排隊數小時，凍得發抖，仍樂此不疲。
上機時間耗盡，他就四處蹭機，借指導之名過瘾，最後管理員看到他就往外轟。
上機久了，他漸成高手，背着破包，内裝軟盤，騎舊自行車去校外的街道口闖蕩。
街道口号稱武漢小矽谷，三教九流在此尋夢，江風浩蕩從街頭吹至街尾。
雷軍在街道口寫程序，編軟件，當黑客，焊電路闆，并結識了同校師哥王全國。
王全國爲一公司做加密軟件。雷軍睡在公司沙發上，用兩周時間合作完成軟件，最終獲加班費 50 元。
大四，他和王全國等人成立公司，研發漢卡，但産品很快被大量仿制。
最窮時，他們靠和食堂大師傅打麻将，赢飯票度日。一次公司價值 5000 元的激光打印機燒了，雷軍覺得天塌了。
不久後公司散夥，雷軍畢業，分配到北京京郊一研究所。他志不在此，下班就逛中關村。
1991 年，計算機展會上，他結識業内大佬求伯君，求伯君在北大南門請他吃烤鴨，招納他成金山第 6 号員工。
雷軍相信他可複制求伯君的成功軌迹，憑借技術建功立業，入職不久，他寫了金山的招聘廣告：求伯君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半年後，雷軍組建北京金山，此時金山已聲名鵲起，但日子并不好過，" 前有微軟，後有盜版 "。
雷軍每天工作 16 小時，每周工作 7 天，帶隊研發軟件 " 盤古 "，寄望這套軟件能開天辟地，成爲中國軟件裏程碑。
1995 年，耗資 2000 萬開發的 " 盤古 " 上市，雷軍請 20 多家媒體開發布會，親自寫了新聞稿。
然而此後半個月，隻有一人打來電話，問盤古是什麽，半年内，盤古僅賣出 2000 套。
掏空家底的金山一蹶不振，曾有 200 多人的珠海辦公區，變得空空蕩蕩，僅餘 20 多人辦公。
最後連這 20 多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了，求伯君變賣别墅救急。
雷軍請辭被拒，求伯君給他半年年假，讓他度過心劫。
他醉酒，泡吧，蹦迪，聽重金屬，逛論壇，每晚睡辦公室沙發上，看窗外燈亮燈熄。他喜歡李煜的詞，夢裏不知身是客。
最郁悶時，他每天下午跑 5 公裏，對天空大喊 " 我是最棒的 "。
1996 年冬天，他重振旗鼓，主導開發 " 金山影霸 "、" 電腦入門 " 等小軟件維持生存。年底他找經銷商收錢發年終獎，收不上來便隻能裁員。
那幾年，金山辦公地在北三環胡同裏小樓内，小樓外牆泛黃，燈光昏暗，廁所藏在拐角，男女共用。
窗外是昏沉又漫長的日夜，雷軍錯過一個又一個機會。
他最早做遊戲，但風光屬于陳天橋；他最早做殺毒，但市場歸于 360；他最早做電商，但卓越賣給了亞馬遜。卓越成立在門戶泡沫将破，賣在電商崛起前夜。
他一次次鼓勵員工，打氣畫餅，撐過長夜，自己卻越來越苦悶：
" 當你堅信自己很強大的時候，逢山開路，過河架橋，披荊斬棘，可當你殺下來以後，遍體鱗傷，累得要死，你在想，别人成功咋就那麽容易？"
坊間傳言，一次内部講話中，雷軍淚灑當場，說自己不容易，大家不容易，活得太窩囊。現場 20 多高管都哭了。
金山上市計劃一拖再拖，最後員工跟家人說都沒人信了。曾有員工看百度上市興奮，找雷軍聊了幾小時。
雷軍隻說一句，" 你這麽羨慕，李彥宏會分你一分錢嗎，該回家該幹嘛幹嘛，把自己的地種好 "。
2007 年，蹉跎許久的金山，終于憑網遊在香港上市。跑完路演，雷軍瘦了一圈，襯衫從 41 碼變成 38 碼。
上市當日，雷軍避開人群，獨自站在看台，透過玻璃窗看樓下大廳。他說，從珠海到香港坐船隻要 1 小時，這 1 小時我們走了 19 年。
然而，金山 53 億港币的市值讓他内心痛苦。他付出 15 年心血的公司，市值不過 BAT 零頭。
他困惑，一個很勤奮的人，帶着一幫勤奮的人，"20 多年，這麽多的機會，一個都沒撈着，我問自己爲什麽。"
2007 年 12 月，他作别金山。最後一日，他在溝通會上連鞠三次躬，安撫大家情緒，說 " 我終于把債還完 "。
當夜，他在辦公室掐滅煙頭，起身拎雙肩包搭肩，動作遲緩。十六年濤生雲滅，也不過眨眼塵埃。
離開後，因有競業協議，他一度不知道該做什麽。
外界對他的熱情也已散去，半年多 ，沒有一家媒體采訪，也沒有一個會議邀請他參加。
冬日，他曾跑回金山大樓，回家時才想起沒了司機，他在風雪交加的中關村等了許久，打不到車。
二
四十歲生日那天，雷軍雪夜醉酒，一瓶瓶灌着喜力，和老友說，" 要順勢而爲，不要逆勢而動 "。
隔年春天，他創立小米，公司隻有七八個人，開業儀式是一起喝小米粥。
因擔心失敗，開頭一年半，他不允許任何人對外講小米是他創辦的。他其實對這次創業寄望甚高，對合夥人說：小米将是他最後一次創業。
做手機比軟件和互聯網都難，雷軍找投資，頂級基金最初婉拒，" 雷軍能說會道，但不一定能成事 "。
他招募老部下傅盛，電話 3 小時，說得洋洋灑灑，傅盛感動，然後拒絕。
創立半年後，小米推出米聊，40 天後，騰訊推出聊天軟件，定名 " 微信 "。
2011 年，小米手機發布，銷量 790 萬，然而因産能不足，雷軍微博下一片罵聲，" 耍猴技術哪家強，小米雷軍黎萬強 "。
那是安卓手機混戰起始之年。雷軍和周鴻祎在微博上口水争執，演化成線下約架，" 下周一上午十點朝陽公園門口見 "。
雷軍動了真火。他讓黎萬強帶着市場部同事到朝陽公園東門踩了點，研究站位和撤離路線。
2014 年，小米成僅次三星和蘋果的全球第三大手機廠商。烏鎮互聯網大會上，雷軍放言五到十年，做全球第一。
蘋果高管現場評價：It's easy to say，it's much more difficult to do（說易行難）。
雷軍自嘲英語很差，但恰好懂了這句，他用馬雲的話掩飾尴尬：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然而當他暢想手機前景時，馬雲也打斷他：水不行，空氣不行，手機做得再好有什麽用呢？
雷軍被嗆得啞口無言。他口才不如馬雲，英語更比不上馬雲。
2015 年，小米在印度開發布會，臨時上台的雷軍，在兩分多的演講裏，用濃重仙桃口音中式英語，數次問現場觀衆 Are you OK？
視頻傳回國内，B 站 up 主做鬼畜視頻，3 天播放量超兩千萬。王思聰直接吐槽，英語不好的企業家幹脆就别出國丢臉了。
那年雙十一，小米手機銷售總額敗給華爲。因未達成年度銷量目标，雷軍在年會上郁悶自嘲：我不 OK。
第二年，因高管得罪三星，屏幕斷貨，新機推遲，小米手機銷售額從中國第一跌到第五。
雷軍去了四次三星總部，上門道歉，在飯局上喝光 5 瓶紅酒，幾個月後，三星公司同意供貨，但要兩年之後。
那年，小米業績一路下滑，外界翻出他的名句，問他風停了，天上的豬該怎麽辦？
一次内部會議上，劉強東直接發問：小米還能不能行了？
小米自己的内部大會，雷軍坦言内心壓力巨大，大屏幕上隻有四個字 " 形勢嚴峻 "。
三
2016 年，擺在雷軍面前大概有 300 個問題，從供應鏈到新機型。連續一年多，雷軍每天都淩晨 2 點後回家。
創辦小米後，雷軍從每周工作七天減爲六天，留下一天陪伴家人，但有時他會讓合夥人帶孩子來玩，借此開會。
58 同城的姚勁波說，" 每次我比較累的時候，我就想想雷軍可能還在辦公，就心裏好受很多 "。
從珞珈山到金山，再到小米，雷軍的勤勉從未改變。他細緻到把關手機字體字号，審核微博圖片，修改發布會 PPT。
PPT 細緻到要推敲觀衆何時有掌聲，何時會疲倦，一般會改 100 遍以上。
2018 年，小米港股上市，萬衆矚目，然而上市就破發。雷軍和聯合創始人躲到港交所雜物間。
有投資者找到雷軍，從戰略、産品到管理，" 把我當小學生一樣訓了一個多小時，我當時的襯衣都濕了 "。
奇迹始終與他無緣，54 歲的他外号依舊是 " 中關村勞模 "，所能做的也隻有盡力。
小米股價觸底回升，相比發行價翻倍後，雷軍卸載了富途、大智慧和同花順，再也不看盤，并引用了海子的詩 "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
2022 年國慶，整個假期他都在家讀汽車大佬傳記。此前，小米宣布下場造車，媒體調查中，一半人不看好。
今年 3 月，su7 發布，改變業界，雷軍一夜封神，被稱雷神。
風潮愈演愈烈，中年人學雷軍穿搭，職場人學雷軍話術，車圈大佬學雷軍直播，圍棋教練、育兒博主、抗衰博主、成功學家，統統拿雷軍舉例。
雷學也随之走紅，當年和他約架的周鴻祎被推成教主。
最後雷學變成神學，雷軍成爲 "古希臘掌管性價比的神"，有年輕人許願，讓雷軍把考研分數打下來。
去年 11 月，武漢大學 130 年校慶，雷軍返校，捐贈 13 億。現場照片中，雷軍跷腿托腮，身形修長。
這照片讓畫風跑偏，網友開始讨論雷軍 " 側臉線條超絕 "、" 霸總文有畫面了 "，甚至說他是 " 行走的肖奈 "，《微微一笑很傾城》男主角。
爽文中，雷軍的生平被總結爲老婆是初戀的，頭發是茂盛的，高考是滿分的，40 歲财務自由爲卡裏冰涼的 40 億發愁。唯一缺點是笑起來有酒窩，顯得不夠威嚴。
4 月 18 日，雷軍直播辟謠，" 得知外界稱呼我是爽文第一男主時，渾身都不舒服 "。
" 我不是爽文男主，我沒有高考 700 分，也不是高考狀元，人生低谷時候卡裏也沒有冰冷的 40 億元…… "
他不是爽文主角，時代也不是爽劇，他去年回武大做演講，說他那一代人相信的是生生不息的力量：
相信夢想，相信堅持，相信生生不息的力量，相信能穿越滄海桑田，美好又堅韌的東西。
出武大南門，向西遠行，便是長江。
時代如江，有人借勢，有人乘風，有人沉江，有人中流擊水，有人浪遏飛舟。
周期如江濤起伏，而渡過者，終是勤勉的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