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劇又一次對熱搜精準拿捏——
在播劇《女士的品格》。
隐孕入職。
講一位新入職的員工,隐瞞了自己懷孕的情況,轉正之後,立刻申請帶薪休假,引得信任她的領導勃然大怒。
被怒斥,破壞了職場生态。
這當然是個值得探讨的話題。
一邊是職場對孕婦的不友好現實,女性承認自己懷孕,可能連工作都找不到。
另一邊,因爲她的隐瞞,公司招來人卻無法工作,利益切實受損。
初看,是各有苦衷;細想,無解的現狀,也讓人焦慮加倍。
靠着展現現實,戳中觀衆痛點,引發媒體讨論,喜提熱搜,最後出圈。
這一套,國劇早已經駕輕就熟。
但當這種 " 現實 " 讨論得多了,Sir 隐隐發現了有什麽不對。
或者說,是太對了。
當大家焦慮的問題,都在劇中出現。
當角色們的台詞,能做我們的互聯網嘴替。
當他們的苦惱,恰好成了我們的苦惱時。
向來水平參差的國劇,這層異乎尋常的 " 精準 ",不得不引起 Sir 的警惕。
帶着疑問,打開了這部——。
女士的品格
01
不看不知道。
果然一上來,抓馬感直接拉滿:
職場打工人劉小溪(邢菲 飾)上午要見客戶,結果孩子臨時有恙,老公早早上班又幫不上忙,客戶還最煩遲到。
怎麽辦?
新手母親慌了神,帶孩子直沖醫院。
救了孩子,卻黃了單子。
回到公司,還被領導姚薇(萬茜 飾)劈頭蓋臉一頓罵。
是,劉小溪工作出了纰漏。
但她明明又很冤,情況緊急,總不能不管孩子吧。
三分鍾的開場,就給主題定調:
女人難,做媽媽的職場女人,更難。
不過,先别忙着同情,她的不幸還沒完。
好不容易有了挽回客戶的機會,可她老公王偉(王勉 飾)又掉鏈子,臨時出差 ……
逼得劉小溪做選擇:
時間沖突,扔下孩子不管去挽回客戶?乖乖在家帶娃放任商單溜走?
難。
而另一邊,丈夫卻不聞不問。
他把出差當放假,感慨終于可以有幾天不當奶爸。
看得人血壓上漲。
還先别急。
這個嚴重影響了劉小溪的娃。
還不是她願意生的——
老公和婆婆把她的避孕藥換成維 C,害她懷孕。
血管是不是已經要爆了?
還不止。
婆媳矛盾繼續安排上。
婆婆來家裏照看小孩,不僅固執地按着自己不科學的老一套帶娃。
比如用自己剛嘬過的奶瓶喂嬰兒 ……
還催二胎,PUA 媳婦。
可以說,劇中劉小溪的生活就是一個職場媽媽最糟糕寫照:
職場和生活是如何一步步把女性逼瘋。
但看海報就知道,這部劇不隻是着眼于一個底層的打工人,還有整個大環境——
領導姚薇,剛訓完劉小溪,轉眼也去大領導許雯(溫峥嵘 飾)那裏認錯。
因爲招他們這撥人進來的前提,就是五年之内沒有生孩子的打算。
這種性别歧視,已經不是潛規則,是明示了。
除了歧視,還有卷。
後邊,姚薇也意外懷孕了,大領導知道了這個情況,特意從競争對手公司挖來實力強勁的安欣(劉敏濤 飾)。
名義上,是讓兩位得力幹将取長補短。
實際上,是爲了完成 KPI,不顧往日情面,哪怕把昔日部下踢出局。
擺在姚薇面前的,是要這個孩子,還是保這份工作?
都這麽卷,跳出職場看呢?
安欣,能力強,人脈廣,還丁克。
這完美職場人設,總不會有缺點了吧。
編劇說你想得美,大筆一揮,原生家庭。
扶不起的弟弟,爲了生二胎,和爹聯手,把換大房子的主意打到了她這。
可以說在這部劇裏。
不論是社畜、中層、女強人。
隻要是女人,就逃不掉。
慘慘慘。
更别提還有,生育風險、哺乳期尴尬,以及職場性騷擾。
……
buff 疊滿,壓力爆棚,血壓滿格。
總之,把女性對職場的恐懼,一次性加到極緻。
把《女士的品格》變成《女士的渡劫》。
熟悉嗎?
02
當然熟悉。
這已經不是國劇頭一回這麽玩了。
隔壁的《今生也是第一次》。
陳蘭青生孩子,醫生讓老公簽字,給她上麻藥,再三解釋,這個計量,隻要操作得當,對身體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婆婆聽不進去,百般阻撓。
爲啥?
孕婦身體無所謂,重要的是不要影響胎兒。
孩子出生,陳蘭青突發疾病,需要手術,不排除有摘除子宮的風險。
老公還沒簽字,婆婆就狠話撂下:沒了子宮,她就不是女人了。
而本劇裏,劉小溪的婆婆呢。
先是和兒子一起算計媳婦,讓她意外懷孕。
又嫌他們吃飯湊合,擔心兒子傷了胃,又嫌棄媳婦瘦弱,不好生二胎。
不同的故事,同款的婆婆:
催生狂,隻關心兒子和孫子,在家裏作天作地,把媳婦不當人。
同款的還有渣男老公。
《女士》的安欣,爲了全力支持老公事業,主動減少工作,把重心轉到家庭。
可老公借公司财務危機,想和她假離婚,明面上說的是切割夫妻關系,使她免受牽連。
背地裏卻是在爲懷孕的小三鋪路。
《三十而已》裏的顧佳,爲了家庭,做全職太太。
直到發現老公出軌那一刻,才明白終究是錯付了。
安欣和顧佳,還分别都是《女士》和《三十》裏的三位女主角中能力卓越,最富有,也是一開始看起來最幸福的那位。
不同的故事,同款的邏輯:
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被男人傷害過後才能得到真正的覺醒。
甚至打小三的橋段都類似。
還有同款女上司。
《縱有疾風起》裏,女領導給女主角拿來兩個信封,一封辭職信,一封升職信。
想升職,幹事業,就和男友分手,因爲他是競争對手,公司擔心她會洩密。
《女士的品格》裏,許雯更是直截了當地跟姚薇挑明:
在公司裏面
能有一席之地的人
應該是像你這樣的黃金單身漢
人不可以什麽都想要
又什麽都不想犧牲的
她們的理念就是:
感情、家庭,就是阻礙人事業成功的罪魁禍首。
這卷的态度,達爾文看了都汗顔。
更别說原生家庭。
《歡樂頌》裏的樊勝美,《都挺好》裏的蘇明玉,本劇裏的安欣。
家庭是無底洞,父母作天作地,兄弟姐妹啃老無度。
《女士的品格》和其他幾乎所有國産女性題材的劇一樣,野心都很大。
想要 360 度無死角地呈現女性的處境。
原生家庭、個人選擇、職業困境、中年危機 ……
家庭、友情、愛情 ……
可故事講來講去,總是一些熱搜關鍵詞累加,不用看劇情都能猜得到的走向。
職場沒人性,家庭不幸福,原生家庭也是坑。
都這麽慘了,又該怎麽辦呢?
girls help girls。
沒錯,隻要女性互助,甭管多離譜,最後都能拐回來——
劇裏姚薇的老同學是大明星,聽說她有難,直接幫姚薇代言,拿下商單。
△ 兩人大學期間因爲情敵關系決裂(也是熟悉的劇情)
而在《我們的當打之年》裏,閨蜜聽聞女主财務吃緊,霸總上身立刻打款 200 萬。
姐妹情不隻是打錢幫忙。
還有共同戰鬥。
姚薇和安欣成了閨蜜後,不僅一起搞事業,幫着她在公司裏打小三,害得自己差點流産。
這種幫閨蜜撕小三,撕渣男,替你出頭的好姐妹,還有《流金歲月》《幸福觸手可及》《你好喬安》…… 都有同款。
總之,好閨蜜,不僅得做到一起聊天談心,還得能文能武超有錢。
而另一個少不了的元素,當然還有時下最流行的姐弟戀。
被老公傷害後的安欣脫下高跟,縱情一舞,就成功吸引了富家小哥的注意力。
另一頭,還有同校師弟的一眼萬年。
△ 給安欣安排了倆
天涯何處無芳草,但弟獨愛姐那份脆弱。
同款 CP,不用 Sir 多舉例了吧。
△ 《理智派生活》《女士的法則》
故事不怕套路,主題也不怕重複。
爲改變這些現實的困境,女性爲主角的題材拍再多,Sir 都支持。
但若一部作品,隻停留在吸睛的片段,立足于遭遇苦難的話題。
而對其故事本身劇情邏輯,角色動機,情感表達 …… 都缺乏雕琢,那麽顯然,它所謂的探讨、質問,也隻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當那些抉擇、行爲、困境都立不住的時候。
發聲本身,更像是一種讨好、取悅。
國劇總是既真實,又懸浮。
真實的是,她們所面臨的問題,的确是現實中存在的問題。
懸浮的是,爲什麽這些讓人恐懼的東西,她們總能一個不漏地遇到,最後還能得到解決?
這種模闆化的公式,讓如今的國産影視。
與其說是文藝創作,不如說是工業定制。
03
市場大環境如此,Sir 當然知道,不該把創作者們一棒子打死。
但不可否認的是。
國産影視裏,很多答案,逐漸變得确定且唯一。
比如丈夫出軌怎麽辦——
離婚。
比如好姐妹該是什麽樣——
無私奉獻。
挺好。
可對比以往的老掉牙套路設定。
如男主雖出軌,但最終回歸家庭,和老婆冰釋前嫌,重修舊好。
或是數不清的兩女因一男反目成仇的劇情。
這種看似 180 度大反轉,本質并沒太大區别。
人,要麽太賤,要麽太好,要麽太弱,要麽太強。
沖突一定要最激烈,情緒一定要最噴張,壞就壞到咬牙切齒,好就好到堅不可摧。
而那些生活的繁瑣,婚姻的複雜、情感的紛亂、人性的灰度 …… 都逐漸讓步。
Sir 随便舉個例子。
《傲骨賢妻》裏,黛安的新婚老公出軌年輕女性。
她在憤怒、痛苦中,報複性地也出軌了别人。
但她的反背叛可一點都不 " 爽 ",而是加重了她的痛苦。
阿麗莎,當政治家老公的性醜聞暴露于鏡頭前,讓所有人顔面掃地,她對他恨之入骨。
但當她重回職場,事業有成,享受人生之後,再重新審視夫妻關系,又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些别的她看重的特質。
當她發現自己步入政壇需要借助他的一臂之力時,還進一步利用了他。
而這兩個女人,從相識,相知,互幫互助,到最後阿麗莎爲了私利擺了黛安一道。
她們的友情也經曆了建立、穩固和崩潰的過程。
她們是傳統意義上的 " 好女人 " 嗎?
一定不是,她們不 " 忠貞 "。
但她們顯然也不是那種白切黑的黑蓮花女主。
她們沒有那麽強大,也沒有那麽明确的複仇目的。
她們并非時時刻刻都理智清醒,經常做些愚蠢的決定,又不得不爲自己的錯誤買單。
可她們本也就不應該用 " 好 " 或 " 壞 " 來形容。
而她們的婚戀與友誼,無一不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
無論是愛,或者恨,可能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重。
人和人的關系并沒有那麽簡單,最親密的人之間也會有利益的考量。
而沒有什麽是理所應當,或是堅不可摧的。
女人之間的友誼也是一樣,盡管女人在以往的男凝作品裏總被扭曲。
但并不天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問題的症結。
國産創作者們,越來越不敢戳破真相,越來越想要那個确定的解。
所以他們說,婚姻一定要是愛情的結晶。
而不會如《無名的裘德》殘忍地揭示:" 人們不斷地結婚,因爲他們無法抗拒自然的力量,盡管許多人都非常清楚,他們是用一生的苦惱來換一時的歡樂。"
人一定要成長,改過自新,或是得到救贖。
而不會如三島由紀夫所說:" 人心是可怖醜陋的東西,禁不住這樣的超凡脫俗。"
人可以過平凡的生活,但即使平凡,也要如《去有風的地方》一般,如詩如畫,歲月靜好。
萬萬不能像《天人五衰》所描述的:" 我一邊幻想自己身上生出無遮無攔的雙翼,一邊強烈地預感到我這一生恐将一事無成。"
這種問題,可不止于爛片中出現。
甚至就連《狂飙》這樣當下國劇巅峰之作裏,因有血有肉被廣泛贊譽的反派角色高啓強,仔細想來,也有不對勁。
一個暴發戶式地成長起來,欲壑難填,最終掌握了極大的權力、财富和資源,能夠呼風喚雨的男人,竟然出奇的忠貞。
對老婆之外的女性甚至沒有産生過一絲邪念。
從這個角度看,這位反派塑造得也極爲 " 正确 "。
因爲他 " 幹淨 "。
同樣的,傳言中大嫂犯罪的橋段被删掉,也是她能夠出圈讓觀衆喜歡的原因之一。
因爲,相比于殺人放火的遠,觀衆更容易喜歡這種沒有私德瑕疵的近。
甚至不論男女。
觀衆和創作者從來都是相互滋養的關系。
我們總在批判創作者塑造無腦的童話。
是否也該反思下自己?
你期待在一部影視劇裏看到一個什麽樣的人?
看到如成濑巳喜男《浮雲》裏那般,對一個并不值得托付的男人執迷不悔,奉獻一生的女人,你會不會罵她是扶不起的阿鬥。
看到不顧丈夫和孩子,出軌沃倫斯基的安娜 · 卡列尼娜,你會不會唾棄她是渣女?
看到《紅與黑》裏出賣靈魂的于連,你會鄙夷他,還是同情他?
……
在現實生活中,當立場、站位成爲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指标。
當私人生活的 " 污點 " 可以随意抹殺掉一個人的蹤迹。
當無休止的網暴壓垮了染粉色頭發的師範學校的女孩。
而楊幂的粉發造型又上了熱搜時。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那些不敢戳破真相的文藝作品累積堆砌的最終結果,必然是極端、偏激、冷漠的滋生和蔓延。
以前是抗日神劇,如今是工業糖精。
對文藝創作缺乏的寬容,對複雜情節、情緒的逃避,或許能帶來短暫的娛樂、安全感。
但對于影視,則是慢性毒藥,讓行業逐漸流失生命力。
對于大環境,可能也是當下互聯網暴力行爲屢見不鮮的濫觞之一。
真實是殘酷的,讓人看到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高尚。
愛情、親情、友情、家國情,任何微小或宏大的情感,都各有其虛僞。
越追求那一個個确切的答案。
國劇就注定隻能在懸浮與真實中打轉。
但或許,越想深藏不露的東西,才越需要暴露。
隻有承認最陰暗的内心,才能真正擺脫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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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阿莫多瓦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