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36 氪創投研究院
文|張一
編輯|于麗麗、黃祝熹
圍獵教授
2022 年 9 月,紅杉中國在接觸一家新能源創業公司一周後,迅速給出了 TS。
這家公司是中國石油大學儲能科學與工程系主任徐泉教授的第一家創業公司:中海儲能。在儲能技術這個新能源大規模應用上的關鍵環節,鐵鉻液流電池技術路線被認爲是少有的滿足商業化要求的解決方案,而中海儲能恰是這種技術路線的代表性公司。
非但如此,中海儲能還有一個大部分投資人心目中的完美創始班底:院士 +CTO+CEO。以首席科學家身份參與中海儲能運營的是院士徐春明,擔任 CTO 的是院士門下儲能領域負責人徐泉,擔任 CEO 的則是有過不止一次成功創業經曆的職業經理人王屾。這種配置意味着,資源、技術和商業化能力這三種創業要素的強強疊加。
繼紅杉中國後,不足 3 個月,源碼資本、經緯創投、清流資本跟進數億元人民币。
2022 上半年,随着一級市場早期項目的與日遞減,像徐泉這樣的高校教授成爲諸多投資人的重點圍獵對象。一時間,不僅雙碳新能源,包括生物醫藥、新一代信息技術、智能制造等技術密集領域,投資人去 " 各大高校找項目 " 蔚然成風。
投資人們每天的工作被 " 搞研究、查論文 " 這些案頭工作填滿,而看得懂論文、能跟教授探讨技術話題,也成爲投資人的基礎素養。他們地毯式搜羅技術領先的科研學者,制作各大高校的教授圖譜,甚至把教授照片也貼上,以便更直觀地感受這個群體。之後,一封封地給各位教授發郵件。
一位操作頗多并深谙其道的頭部基金年輕投資人向我們強調,郵件中 " 一定提到要提及論文名并且高光标注 "," 這樣才能提高成功率 ",所以一個标準的約訪教授的郵件話術是:"* 教授您好,看到您這篇論文,我學到了很多。希望跟您約個時間聊一下 "。
他們背後的投資機構也開始内部換血,很多機構招人時,開始從純商科背景向理工科綜合背景遷移。
此時的高校中青年副教授們也行動起來,一些有産學研項目經驗的老師們,甚至考慮全身投入創業。像開頭提到的中國石油大學的徐泉,這位美國北德克薩斯大學博士畢業的 36 歲教授,除了完成學校教學科研任務,剩餘精力全部傾注在中海儲能。石油大學到十紀科技大廈間的兩公裏道路,成爲徐泉最近一年往返最頻繁的地方。而他背後的儲能專業,因爲在儲能賽道的風口之上,一年間也增加了 20 個教育部儲能急需人才博士培養名額。
教授産業影響力大、人脈網絡覆蓋強,如果院士帶隊,和産業方的合作也更順暢。一時間,高校被視作優質創業公司誕生的富礦。
一道鴻溝
但不足半年," 去高校找創業者 " 的想法就開始降溫。
投資人們意識到如此 " 挖寶 " 的 ROI(投資回報率)極低:絕大多數 mapping 的教授,并不是 " 創業意向明确 " 的合适人選。
上述年輕投資人告訴「暗湧 waves」:" 有 50% 的教授收到郵件後是願意交流的,但是最終創業的,極少數 "。掣肘教授們的理由太多,其中不乏 " 有家要養、風險太大 " 等現實考量。一位投資人向「暗湧 Waves」感歎:" 科研人士對商業的不理解,令人震驚 "。
而對很多科學家或教授來說,則完全混合着兩種聲音。一方面,是一種更大聲量的認同,認爲 " 實現國家創新驅動,科學家創業是必須 "。但也有一些人很反感被打上 " 科學家創業 " 标簽。一位支持學生孵化了很多創業公司的高校教授認爲,所謂科研成果轉化其實是一個一開始就脫離市場考慮的僞命題。而離開清華大學的教授施一公也曾在一次演講中指出,科學家去創業是才能錯配。
這中間當然是因爲科研與商業的巨大鴻溝。而投資人尋找科學家創業的過程,也是不斷遭遇問題的過程。
比如一些教授常常拿學術圈的排位,來聯想公司的估值—— " 我的學生創立的公司做得風生水起,我怎麽可能不行?"、" 我師弟的公司估值那麽高,我公司的估值爲什麽比他低?"
再比如,融資後隻有技術人員到位,其他核心成員遲遲組不齊—— " 我隻管提供技術,你們投資人來給我劃戰略、找人才 ";好不容易融到 B 輪了,負責技術部分創始人因爲學術太忙要中途缺位……
那麽,對于教授和科學家來說,最關鍵的創業能力是什麽?
爲了解答這個疑問,「暗湧 waves」向百餘家公司發起了問卷調研。答案主要分布在戰略部署、市場感知、産品研發、團隊管理、用戶理解、融資等六大方面。其中,戰略部署、市場感知和産品研發能力得票最高。
關于科學家創業需要的關鍵能力
其中戰略部署是一場殘酷的淘汰賽。
民營火箭公司東方空間創始人姚頌與「暗湧 Waves」談到,這波技術創新浪潮之下,制造業公司普遍會經曆層層關卡:"Demo 研發是第一關,産品一緻性是第二關。而後,從小規模量産到半自動流水線規模化量産,又涉及供應鏈整合能力和成本控制問題。" 姚頌分析,制造業領域的公司,很多壁壘其實不在技術上。技術大緻能拉開 12 個月的身位差;工程化、量産化可以拉開 36-48 個月的差距。最後能跑出來的,會勝在産線成熟度上。
而團隊管理大概是其中最具戲劇性的一個維度。
類似中海儲能那種" 院士 +CTO+CEO" 三方配齊,并不代表着公司的順暢運作。因爲橫亘在三者之間是一個巨大的拷問:究竟誰來拍闆、誰做決策?在一家強技術主導的公司中,技術負責人的聲量往往會不知不覺蓋過名義上的 " 商業一号位 ",在公司發展上出現 " 外行 " 指揮 " 内行 " 情形,而其中的症結大概在于技術帶頭人 / 合夥人與商業一号位之間的信任關系——彼此應是平等夥伴,而非上下屬。
不過經過調研發現,真正配齊上述 " 院士 +CTO+CEO" 組合的極少。一個更嚴重的情形是,很多科創公司并沒有意識到設定商業一号位的重要性,這也是影響很多 A 輪階段創業公司後續成長的緣由。
學校與公司也是一種巨大轉換。" 搞科研時,導師做很多科研選題,碩士和博士隻要聽從就可以了,但公司決策要求完全的市場化運作 ",柏垠生物創始人兼首席科學家鍾超教授對「暗湧 Waves」如此表示。
市場感知和用戶理解也是尋常被拿來诟病。科研與商業恰似跷跷闆的兩頭:一邊的終極目的是結論與成果,而另一邊要的是盡可能滿足客戶與市場。能夠同時理解兩套思維體系,擁有平衡兩者能力的人鳳毛麟角。
時間與精力的有限又始終無法讓跷跷闆完全平衡。同時擔任微構工廠創始人兼科學顧問的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陳國強告訴「暗湧 Waves」:" 公司遇到小問題都自己解決,難攻克的才反饋到我這邊,這可能成爲一個基礎科學問題。平時我主要還是在學院組織實驗室開展基礎研究。"
在我們發放的調研問卷裏,設置問題 " 您認爲科研與創業最大共同點 " 也同樣提及了時間與精力的投入的問題——科研與創業,都并非一日之功。而科研人士投身創業,無疑是進入了一個耗時耗力的全新領域。
而頗爲有趣的是,位居第一的是一個宏大答案:" 推動人類社會進步與發展 "。也或許,正是這種層面的統一,讓很多人面對鴻溝還是會縱身一躍。
關于科研與創業的最大共同點
N 種嘗試
即便面對巨大鴻溝,我們通過 2 個月的征集,還是找到了一群願意留在競技場,試圖消弭鴻溝的科創者。作爲從中國土壤中長出的科技創新代表,他們的存在,仍然提示着科研通往商業的種種可能。
科學家創業最佳位置的尋找過程,其實也是一個自我認知和自我突破的過程。
在中科創星創始人米磊看來,科技成果轉化并非單純鼓勵科學家直接創業,很多科學家更适合做首席科學家或 CTO,成果轉化部分由 CEO 或專業的技術轉移部門來負責。我們的調研結果也顯示,盡管有 84% 的科創人員,在創業前就擁有學科論文成果,63% 有過相關技術專利。但實際擁有成功科研成果轉化經曆的,不到六成。
關于在創業前是否已經持有相關領域高水平科技成果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公司在創業開啓第一步時,可能會遭遇知識産權轉換難題。一些科創公司告訴我們:" 院校及其下屬基金會通過知識産權在公司持股,持股比例通常約在 5%-30% 區間。" 但當公司發展到 B 輪、C 輪時,出于各種原因,持股的院所可能中途突然提出退出要求,這一定程度上會給本就在初期經營階段的公司帶來精力消耗。" 最理想的合作方式是院所在初期就直接把知識産權打包,做價轉讓給商業公司。"
調研中,東方空間創始人姚頌也向我們講述了他所完成的自我突破。比如在團隊管理上,針對現在公司中,分别來自體制内不同科研院所和市場化科技公司同事間的思維差異,每次決策,他都需要和各部門高管做好預溝通,去推動大家往一個共同方向去走。
而對投資人來說,同樣在完成跨越。
在一位科技公司創始人看來,科學家創業潮的降溫,其實源自很多科研還在科學論證階段。這個階段項目,如果用市場化方式去融資,加上國内資本市場周期比國外短,大家對公司的商業化預期就會過高。後面沒有實現預期,整個市場信心就會迅速下滑。
而另一種現實是,科技投資在中國還處在發展早期。在上述創始人看來,中國投資機構大部分還是從互聯網轉型過來的,不是産業出身,這意味着很多投資邏輯,都需要一個适應過程。在姚頌看來,做過産業和沒做過産業的人,認知鴻溝非常大。比如激光雷達領域,做一個 Demo 和模型非常容易,但做到幾百個産品有可靠性、穩定性和一緻性就非常困難。
投資技術公司和投資互聯網不一樣甚至還包括:投資技術公司的成功率平均隻有 5%,一旦技術路徑走錯,回報可能歸零,而互聯網公司無論做得大小都可能有回報。
除此外,鴻溝的消弭還需要一個更宏大的體系。在科學研究、産品落地到商業變現之間,近期有一個成功的路徑轉換例子:Open AI。
2015 年,由 Elon Musk 和 Sam Altman 捐贈 10 億美元啓動 Open AI ——起初僅僅是一家 AI 研究實驗室性質的非營利組織,擁有 60 餘名頂尖工程師(engineer)和研究人員(scientist)。在 AI 科研領域貢獻連連的同時,他們選擇毫無保留的對外公布專利和研究成果,與其他組織和研究人員 " 自由互動 "。
而後在 2019 年,爲了聚集更大體量的資金和資源、激勵研究人員。Open AI 将其狀态從「非營利」調整爲「有上限的營利」,所有投資的利潤上限爲 100 倍,一旦它向投資者和員工完成義務,最終又會再次成爲一家非營利組織。
這個獨特而創新性的組織結構,獲得了微軟 10 億美元的支持,并且與其旗下 Azure 雲端平台建立了深度合作。而 Open AI 最終也因推出 GPT-3.5、GPT-4、以及應用層的 ChatGPT 而大放異彩。
這的确是一個過于極緻的例子,但它或許可以給中國的創業公司提供科研通往商業的諸多啓發。
從組織内部講,它提示了一個創新型組織的重要構成要素。除那些瘋狂的理想願景以外,「頂級人才的共同協作」和「靈活創新的組織架構」是成功的重要基礎和催化劑。
而從外部講,Open AI 也提示了創新對長期的錢、有耐心的錢的渴望。事實上,這也是當下很多前沿科創公司的重要困境。随着中國一級市場風險偏好收縮、市場預期降低,地方政府和産業資本在投資創業公司又各有訴求,能夠進入前沿科技領域的錢少之又少。
一位科技創始人告訴我們:" 在美國産業投資興起後的 30 年,部分富有家庭和個人投資者開始爲技術創業公司提供資金。而在中國,因爲老一代企業家自身安全感就不夠豐沛,加上他們自身對于科技無感,所以把錢拿來惠及科技發展的觀念并不普及。"
在我們調研的百餘家科創公司中,不乏創始團隊在公司發展早期自掏腰包的情景。比如,有工業 SaaS 公司在發展早期,創始團隊賣了幾套房來支持研發;也有合成生物公司,在去年市場低迷時,核心團隊自己墊資數百萬。
一些發現
在這次關于科學家創業的觀察中,我們采用了基礎信息收集、問卷調研以及實地采訪三種方式結合。關于這些科創家,我們有很多有意思的發現。
比如在問卷調研中,我們發現:在事情之初,絕大部分科學家産生創業意願的原因是:" 自我實現 "、" 産業落地 " 和 " 團隊匹配 "。大多數人希望團結一批契合的創業夥伴、通過創業推動研發成果應用到實踐中,進而獲得價值感和成就感。
關于觸發科學家創業的關鍵因素
不過回到真實情況,這群科創家們在自我評價公司時:關于公司研發水平和市場競争力上他們自信地打出 8.81、8.82 的高分(滿分 10),而在營收(6.69)、利潤(6.63)和訂單(6.66)上,卻表示将将達到預期。
不過," 勇于探索、執着專注、樂觀 " 的優秀特質是他們普遍展現的。在面臨困難時,他們回答:" 享受其中,解決困難讓人感到情緒興奮 "、" 盡力而爲,相信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
在調研評價的過程中,我們建立了一套科研與創業并重的評價體系——
其中科研部分,除開基礎創新方向、學術級别、深造高校以外,我們還重點對候選人在論文(數量及其發表期刊級别、引用數量)、專利(數量及其級别)進行的量化評價,并且參考了每一位對候選人的推薦人意見。
創業部分則是對公司商業模式、員工情況(員工總數及研發人員占比)、财務情況(是否盈利、營收水平)、融資水平(融資機構類型、融資階段、融資體量及估值水平)等多種維度進行量化評價,最終找到了名單上的這些值得關注的科創企業家們。
這群人的大概畫像是:平均年齡 40.96 歲,有 70.12% 年齡集中在 30-45 歲區間——創造性最強、思維最活躍的年齡。他們背後的公司有 41% 是攻克制造業技術難題的中國智能制造業企業,位居其二的就是 AI 領域企業(占比 25%)。
2023 科創家領域分布
從學術方面看,他們全部獲得各專業領域博士(或同等研究經驗)及以上學術成就,最高學曆以博士、博士後爲主,占比達到近七成。他們的平均論文發表 41.33 篇,專利數 39.64 個。58% 曾讀于全球 Top20 的名校,包括哈佛大學、牛津大學、劍橋大學、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大學、清華大學等等。
從創業角度看,他們所創立的公司有 40% 成立 5 年以上,研發人員占比超過 62%。B 輪及往後階段有 47 家,估值 10 億人民币以上的公司占據 64 席。其中 B 輪之前的早期公司,均在不同程度上解決了卡脖子技術。
2023 科創家最高學曆
要重點說的是,「2023 科創家」是我們首次圍繞科創人員進行的調研,我們對科學家創業的觀察還将持續進行下去。本屆「2023 科創家」頒獎盛典,将于近期我們籌辦的首屆「Waves 大會」舉辦,地址位于北京金海湖碧波島。
以下,就是「2023 科創家」全名單:
2023 科創家|36 氪創投研究院出品
關于 WAVES:
Waves 新浪潮峰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