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芝士鹹魚
十點人物志原創
2003 年 4 月 1 日，如同電影中的無腳鳥選擇落地，張國榮從香港文華酒店 24 樓縱身一躍，結束了他的生命。
二十年來，每當這一天來臨，人們的内心總是混雜着懷舊與傷感的情緒，不計其數的榮迷（張國榮粉絲）聚在一起，緬懷這位逝去多年的昨日巨星。
最特别的一位緬懷者是哥哥張國榮生前的同性伴侶——唐鶴德。
自張走後，他從未開始新的戀情，始終孑然一身，愛人離世二十年，他的生活仍處處留有對方的痕迹：住過去的舊宅，養哥哥留下的寵物，每逢張的誕辰或忌日，他會在社交網站發布悼念，從不缺席。
摯愛之人離世後，留在世間的另一位該如何面對往後人生？唐鶴德用了二十年寫下這個問題的答案。
此愛綿綿無絕期
唐鶴德，張國榮習慣叫他 " 唐唐 "，榮迷們稱呼他 " 唐生 "，百度百科頁面對他的介紹是 " 張國榮最摯愛的人 "，短短幾字，似乎概括了他這一生。
在 " 張國榮摯愛 " 的标簽外，如何描述唐鶴德本人？他出生在富裕家庭，大學畢業後擔任銀行高管，是公認的金融精英。見過他的所有人都贊其身型高大，氣質儒雅，很少發脾氣。他曾是校籃球隊主力，但和張國榮在一起後，他改成打羽毛球，并将這個愛好延續至今，這是張國榮生前喜歡的運動。
唐鶴德
一個 " 硬淨 " 的人。《藍宇》編劇魏紹恩曾在 1991 年第 311 期雜志《電影雙周刊》裏這樣評價唐鶴德。" 硬淨 " 在粵語裏有 " 結實、堅固 " 之意，如果用來形容人，則指此人 " 性格堅毅 "。提起唐鶴德之于張國榮的重要性時，魏紹恩的形容絕妙，"（他）讓沒有腳的小鳥在人生朝不保夕的兇險漩渦内找到落點 "。
" 沒有唐的硬淨，沒有唐去充實他完成他 Being Desired（被期望）的渴求，張國榮故事會不一樣。" 魏紹恩寫道。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唐鶴德的 " 硬淨 "，也體現在張國榮離世後的這二十年。
張國榮剛去世時，有傳聞稱唐張二人情感生變才導緻悲劇發生，多家媒體深夜堵在他們的寓所門外等待回應。次日淩晨 3 點，唐鶴德推開家門，他穿着白色浴袍，臉上淚痕未幹，耐心地向媒體解釋 " 我和哥哥的感情沒變過 "。他稱，張國榮自殺的導火索，并非情變，而是患上抑郁症。
" 你這一刻是不是還鍾愛哥哥？" 當場有記者大聲喊道。
" 這一刻？爲什麽隻有這一刻呢？" 原本語氣平靜的唐生哽咽着反問。
張國榮去世不久，唐鶴德罕見地露出憔悴和失态
他的憔悴與頹喪一面，僅出現在張國榮剛離開的那段日子。此後多年，唐鶴德沒有放任自己一蹶不振，也不曾以消極姿态示人。
早些年，他住在留有兩人諸多回憶的加多利山舊宅，白天閉門不出，晚上出來遛那隻叫 Bingo 的德國牧羊犬。這是張國榮拍完《霸王别姬》後領養的寵物，陪伴他的時間最長。
他仍開以前的車，車牌 DC339，曾有美好寓意：" 唐張長長久 "。外出聚會時，他見的朋友諸如羅美薇夫婦、劉嘉玲、陳淑芬等人，也都是張國榮生前結交過的老友。
唐鶴德近照
到了 2010 年，那隻德牧犬 Bingo 也去世了，舊宅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最終選擇搬了出來，新搬的住處，距離張國榮大姐張綠萍的家很近。
唐鶴德很早就獲得了張家人的認可。二十年前張國榮去世的訃告中，唐鶴德的名字被排到張家人前，前綴是 " 摯愛 "。
張國榮的追悼會上，唐鶴德悲痛難自抑，他送了一幅挽聯：
" 夜闌靜，有誰共鳴。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唐鶴德送的挽聯上寫着 " 此愛綿綿無絕期 "
這份愛延續至今，每到與張國榮有關的日子，唐鶴德都會在社交網站更新動态，既爲寄托哀思，也像是告訴榮迷，有人和他們一樣，無論過去了多久，仍然思念着張國榮。
張的誕辰時，唐鶴德時而發張國榮唱過的歌詞，" 每夜繁星不變，每夜長照耀。但願人沒變，願似星長久。" 時而安慰榮迷，" 有你們，他比煙花燦爛。"
張的忌日時，他發 "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有時則怅惘，" 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伴侶是同性或是異性，如今成了這段愛情裏最不重要的部分。很多對同性戀情抱有偏見的看客，依然被唐鶴德對愛的忠貞所打動。
這無關性别，而是一個失去摯愛的男人的真實感受。他懷念他的愛人，也努力修複着内心的廢墟。
因爲他好
2001 年，香港藝人毛舜筠邀請張國榮做客新節目，毛舜筠是張國榮的前女友之一，兩人在節目中談起往日那段情，也聊到彼此的現任，此時毛已有家庭，張國榮也與唐鶴德感情穩定，他們聊起過去時變得釋然。
毛舜筠将唐鶴德描述爲 " 你的他 "，她坦白道，自己剛知道張國榮與男人在一起，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直到她在溫哥華後花園第一次見到唐鶴德，當時唐站在斜坡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毛舜筠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 但我不懂得你爲何喜歡他 "，毛舜筠笑問。
" 我喜歡他，因爲他好。"斜倚在沙發上的張國榮，聽到對方誇贊愛人時嘴角上揚，" 他是個好人，他待我很好，他是一位愛屋及烏的人，他會義無反顧地對他身邊的人，對我簡直是沒話說。"
2001 年，毛舜筠訪談節目截圖
唐鶴德是張國榮唯一一任同性愛侶，二人的相識，還要追溯到上一輩。香港上流社會交際圈很小，唐張兩家是世交，唐鶴德曾認張國榮母親爲幹媽，他們自幼相識，隻是誰都不曾想到自己會在未來愛上對方。
随着年齡增長，以及張國榮赴英留學，兩人的交流頻率一度變得越來越低。
期間張國榮交往過幾個女友，向毛舜筠求過婚，還差點和一個要好的圈外女友步入婚姻殿堂，但這些戀情均以失敗告終。
到了 1982 年年底，張國榮 26 歲，唐鶴德 23 歲，兩人于一場宴會重逢，重逢後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第二年就從朋友發展成了戀人。
唐鶴德（右）張國榮（左）
張國榮常提到一件往事，他與唐鶴德重逢時，自己正處于事業最低谷，跟前經紀人譚國基打官司，落魄到房子都租不起，是唐鶴德把半年薪資借給他渡過難關。積蓄借給他後，唐鶴德很長一段時間内隻能吃最便宜的盒飯。
錦上添花常見，雪中送炭難得。張國榮說過，這件事如果發生在自己大紅後，他或許不會這麽感激，但此事發生在他最落魄時，足以令他銘記多年。
兩人相愛後，也曾動過分手的念頭，有時擔心父母難以接受，有時考慮到張的演藝事業，有時彼此的未來規劃出現分歧，但直到張國榮去世前，他們從未真正分開過。
爲了保護愛人不讓戀情曝光，又因八十年代末期的香港歌壇出現 " 譚張争霸 " 的局面，張國榮索性想要告别歌壇，與唐鶴德一起去加拿大生活。
當時的張國榮還很年輕，雖然短暫地退出了歌壇，但始終沒有放下其他演藝圈工作。他輾轉于香港和加拿大兩地，接連出演《阿飛正傳》《縱橫四海》等經典港片，反響不俗。拍完《霸王别姬》後，他将生活重心移回香港，唐鶴德也辭去了加拿大的工作，陪他回港定居。
1995 年，有媒體曾拍到張國榮與唐鶴德共同進出住所的照片。那時就有媒體懷疑過兩人的關系，但缺乏确鑿的證據。
直到 " 跨越 97" 系列演唱會上，張國榮自己公開了性取向。他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前，稱要将這首歌獻給生命中兩個 " 最摯愛的人 "，一位是他的母親，另一位是在他生命裏 " 占有非常重要位置的好朋友唐先生 "。
張國榮 " 跨越 97" 演唱會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不少香港男星爲維持單身形象，不惜隐瞞自己已婚生子的事實。張國榮宣布自己的摯愛是一個男人，需要更大的勇氣，也面臨着更多的非議。
經紀人陳淑芬曾在采訪時提到：從經紀人的角度出發，她覺得張國榮沒必要公開，但作爲朋友，她理解他。" 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不希望喜歡的人受傷害、受委屈，所以公開表達了自己的愛。"
那場演唱會後，公衆對唐張二人關系的讨論愈演愈烈，有狗仔整日蹲在唐鶴德工作的銀行門口，唐鶴德不堪其擾選擇辭職，開始爲張國榮打理他的私人财務。
2001 年的某個夜晚，兩人在跑馬地附近散步，身後有狗仔尾随，拍到了他們牽手的照片。照片中，張國榮手執香煙，另一隻手牽唐鶴德，唐察覺到狗仔的跟蹤，一度想松開手，但又被張國榮牽了過去。
當年拍攝的狗仔稱兩人背影十分般配
兩人緊握的手證明了他們對這段感情的堅定态度，這張照片也被不少雜志評選爲 " 世紀牽手照 "。一部分粉絲爲此傷心，但更多人選擇了祝福。誰也沒有否認，照片中兩人看上去是那麽的般配。
不思量，自難忘
不了解唐張二人過往的人，很難理解他們爲何能從 1982 年到 2003 年持續相愛超過二十年，更無法理解一方離世二十年後，這份愛爲何隻增不減。
唐張相戀的二十年間，無論雙方多麽忙碌，他們每天至少會通一次電話。
拍攝《爲你鍾情》專輯封面時，張國榮特意叮囑攝影師要拍到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是唐鶴德送的一枚卡地亞三色戒指，代表着愛情、友情與忠誠。
《爲你鍾情》封面
他們本該這樣好下去。但在千禧年後，張國榮患上胃酸反流，" 痛得好像要把他的肉都撕開了 "，病情嚴重時，張國榮經常失眠，他引以爲傲的咽喉也被灼傷了。
除去身體不适外，他想執導的電影陷入了瓶頸。他原本對第一次當導演興緻很高，接受《明報》采訪時稱，" 我拍了七十多部電影，怎會不懂得做導演 "，他邀請内地女演員甯靜當女主角，男主角則想選陳道明。李碧華還曾透露，哥哥之所以選中陳道明，是因爲陳的外貌酷似唐鶴德。
但由于投資商的原因，這部電影屢受阻礙，始終沒有開拍，成了張國榮的一大遺憾。
他的情緒變得很差，卻始終不肯承認自己生病，大姐張綠萍勸他去看心理醫生，他反問：" 我怎麽會抑郁啊，我有錢，又有這麽多人疼愛我。"
《異度空間》，張國榮生前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
有媒體報道，張國榮在患抑郁症的後期易怒易躁，因爲怕傷害愛人，他堅持與唐鶴德保持距離，吃飯時各自坐在長桌兩端，同時提出分房要求。
最難熬的時候，唐鶴德一直耐心地陪伴在他身邊，哄他吃飯時，自己先吃一口再去喂他。爲了讓愛人開心，唐鶴德常常找朋友過來打牌，牌友們偶爾會被張國榮的喜怒無常激怒，唐鶴德會私下一一和他們道歉。
" 唐生因爲我的病消瘦得好厲害 "，張國榮向經紀人陳淑芬歎道，有次他請求對方，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在了，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唐生。
那一天依然到來了。2003 年 4 月 1 日，看上去再平凡不過的一天，張國榮出門前曾與唐鶴德約好晚上一起打羽毛球，囑咐他不必開車，自己會來接他。但在當天傍晚，唐鶴德沒有等來自己的愛人，反而等到了對方去世的消息。
張國榮的遺書
天大的壞事也不過如此。張國榮追悼會上，唐鶴德不斷落淚，手抖得厲害，接連三次昏厥過去，靠着身旁人的攙扶，才堅持到了最後。
張國榮的外甥女代表張家人感激唐鶴德的付出，稱：
" 過去一年，我看到什麽叫作真愛。你對十舅父不離不棄，日以繼夜地照顧他，我代表十舅父多謝你。無論我們有多傷心，我相信不會及你傷心。舅父假如不舍離開我們，我相信他心裏最不舍的一個人是你。"
張國榮去世後，唐鶴德很少公開露面，偶爾會與好友聚會，去球館打球，維持着熟悉的生活秩序。
爲數不多的一次公開露面，發生在張國榮葬禮不久後。唐鶴德将環球唱片的音樂制作人梁榮駿告上法庭，後者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發行了哥哥生前錄制的最後一張唱片。那時張國榮狀态欠佳，一直不願發行這張唱片，而唐鶴德想要遵循他生前的意願。
守護愛人生前身後的體面，也是唐鶴德這些年一直堅持的事。他多年來低調生活，不願消費張國榮的名氣，甚至很少參與粉絲舉辦的悼念活動。
直到 2013 年，唐鶴德才參與了幾場悼念活動，他引用蘇轼悼念亡妻的那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
同時，唐鶴德寫了一封給榮迷的回信，感激他們的關心，并坦誠告知自己的現狀。
圖源：張國榮百度貼吧
他不曾有過新戀情，偶爾有绯聞爆出，最終總會被證實是謠言。唐鶴德很少爲自己辯解，绯聞滿天飛時，他不過是發了張夜空中挂着一輪明月的照片，配文 " 月亮代表我的心 "。
有人認爲公衆對唐鶴德忠誠的贊美，形成了一場道德層面的綁架。但更多人被唐鶴德的長情所打動，一篇關于唐張二人過往的文章下，某位網友留言：
" 不炒作、不越界，隻說思念。一個男人，如此長情，太難得。"
二十年過去了，如唐鶴德所言，他的傷痛和思念不會因爲時間流逝而減輕，但他在學着過好自己生活裏的每一天，他也鼓勵榮迷們要積極進取，勇敢地面對人生。
在唐鶴德的最新照片中，64 歲的他兩鬓斑白，氣質仍然十分儒雅，這些年他以近乎完美的形象，活在 " 張國榮摯愛 " 的标簽下。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已經用前半生诠釋什麽是愛與忠誠，如今，他正在用後半生守護愛人最後的榮耀和體面。
此愛綿綿無絕期
參考資料：
1、《63 歲的唐鶴德，如何度過沒有張國榮的 19 年》
2、《唐鶴德這 15 年：此愛綿綿無絕期》
3、《陳淑芬：張國榮這樣的傳奇，任何環境下都很難再找到》
4、《60 歲的張國榮：遺書、情書和書單》
5、《揭秘張國榮的最後日子：憂郁症很嚴重 無法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