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朱紹傑 實習生 吳依桐 通訊員 曾睿潔
2023 年 1 月 10 日,第七屆廣州三年展在廣東美術館開幕。展覽以 " 化作通變 " 為主題,展出 50 餘位國内外藝術家及團體的作品。幾乎與此同時,深圳、武漢、濟南、烏魯木齊等地的 " 雙 / 三年展 " 相繼開展——
【深論】
王紹強 [ 廣東美術館館長 ] :為當代藝術打開一扇窗
羊城晚報:本屆廣州三年展旨在探讨什麼問題?
王紹強:本屆廣州三年展共邀請 50 多位 / 組藝術家,其中海外藝術家占比約 30%。如果不是因為疫情的影響,這個比例可能會高一些。但正是這種因時而變的調整,讓我們更好地審視中國當代藝術這些年的變化發展。
每屆三年展,我們都旨在圍繞一個重要的學術問題進行深挖和呈現,本屆則是圍繞最近三年的變化進行思考。近年來,一場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為全球持續高速的發展按下了暫停鍵,突然的停擺将人們推向了變化的浪潮之中,同時也留下了反思的空間。
通過四個主要闆塊,呈現了我們的問題意識。在 " 邊緣 " 闆塊,展開了對中國當代藝術樣本的另一種書寫。同樣是關注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 " 内生 " 闆塊,則将視角投入在全球化語境下對 " 本土性 " 的變化與發展的反思。在 " 慢闆 " 闆塊中,藝術之慢,與效率相左,慢藝術嘗試給出一種應變的可能,它回歸到材料的本體語言,重新思考創作的意義。而 " 觸屏 " 闆塊則聚焦數字化所建立起來的虛拟景觀,新媒體的出現讓真實世界的感官信息被重新轉譯、編碼、再現,已經産生了不可忽視的深刻影響。
羊城晚報:經曆七屆,廣州三年展有怎樣的變化?
王紹強:廣州三年展舉辦至今,已經走過了二十餘載。作為一個成熟的展覽機制,三年展既是國際視野下的藝術聯動,見證了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曆程;同時,這一充滿活力的展覽機制又成為了一種精神力量,從廣州這座豐富而包容的城市身上所汲取更多的 " 前沿 " 精神。
現在,中國當代藝術在一點一點地走向成熟,我們在不斷的探索中嘗試走出一條自己的道路,在實踐中回歸到對自身文化的認可和自信中去。比如在不少青年藝術家的身上,都能看到他們紮根于中國思想哲學體系的創作和思考。
羊城晚報:當代藝術有時候被認為是 " 批評 " 的藝術。
王紹強:對于 " 批評 ",我想我們的社會也需要這種探索和表達,它是對我們所面對的問題提出的一種反思。就像人的身體遇到病毒,會疼痛發燒。沒有人喜歡疼痛發燒,但正因為有了這些症狀的警示,讓我們知道自己存在問題了,繼而才能對症下藥,最後恢複健康。因此,有時候藝術的表達未必都是大家最願意看到,最願意聽到的,但卻是應該被廣泛關注的問題。從更為本質的層面來說,我想更應該是某種前沿與預感。
羊城晚報:如何評價 " 雙 / 三年展 "?
王紹強:從整個藝術生态來看," 雙 / 三年展 " 是全國美展的一個補充。既有主流也有邊緣,才能構建藝術生态的豐富性。全國美展是彰顯主流美術的陣地,而 " 雙 / 三年展 " 則為當代藝術打開了一扇窗,它所展示的是藝術更具探索性、前沿性的一面。由此,我們的展覽受到廣泛關注。
" 雙 / 三年展 " 雖然探讨嚴肅的學術問題,但我們每次做展都引起觀展熱潮。記得第六屆廣州三年展當時展期有三個多月,但到了閉幕前幾天,很多觀衆還在冒着雨排長隊進館。因此,雖然做三年展需要投入的時間、精力、資源都是一般展覽的數倍,但是當我們發現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走進美術館,觀看當代藝術,了解其中的思考和意義,這讓我覺得我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我相信 " 雙 / 三年展 " 是為公衆服務的重要手段和方式,仍然很值得繼續做下去。
羊城晚報:今年開年以來," 雙 / 三年展 " 尤其熱起來,多個大型 " 雙 / 三年展 " 在各地開幕。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王紹強:這些年,中國 " 雙 / 三年展 " 的數量确實在快速增加。當前國内很多地區在文旅發展上亟需樹立品牌和形象,希望通過舉辦 " 雙 / 三年展 " 等大型活動,拉動城市的影響力乃至區域的文化發展,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也體現了各個地區對文化藝術的重視。
然而,當下的 " 雙 / 三年展 " 還是有很大的可塑空間。舉辦 " 雙 / 三年展 " 需要尊重藝術規律,需要構建專業的學術團隊,要提出學術問題,深入學理研究。同時,各個地區需要進一步從本土性、在地性出發,讓展覽與發生地的文化、社會産生聯系,避免同質性問題,才能做出展覽的特色和差異性。
【銳見】
李公明 [ 廣州美術學院教授 ] :" 地無分南北 " 的當代藝術發展态勢
羊城晚報:最近,多個大型三年展在各地開幕。三年展開始熱起來了,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李公明:這股熱潮應該是在去年年底開始出現的,如《第九屆深港城市 / 建築雙城雙年展(深圳)》《第三屆深圳大芬國際油畫雙年展》《2022 武漢雙年展》《2022 首屆北京藝術雙年展》《2022 港澳視覺藝術雙年展(深圳站)》;也有挂着去年的牌子今年開幕的,如《2022 濟南國際雙年展》。今年開幕的還有《第三屆中國新疆國際藝術雙年展》《第七屆廣州三年展》等。
這張密集的時間表本身就是一種現象。首先,與疫情防控政策的根本性調整有直接聯系。其次,與往常各種會議、活動的年底紮堆現象不同,這些大型展事都是經過長時間的策劃、準備,有各自的時間表,如果不是受疫情影響可能不會在年底和年初的幾天之内密集出現。還有就是,與時間的集中相對應的是地域,雖然也隻是在幾個城市,但是幾乎在同一時間、從新疆到深圳,所帶來的天南地北之感還是有點突出的。似乎預示着 " 地無分南北 " 的當代藝術發展态勢。
羊城晚報:廣州三年展是廣東獨樹一幟的文化品牌。總結過去,能為今天策展辦展提供什麼經驗?
李公明:廣州三年展二十餘年,據稱始終 " 嚴謹 "" 獨立 ",僅此即很值得研究者的關注和研究。從今年廣州三年展的新聞通稿第一段中看到 " 變中求變 "" 在曆史維度中‘思變’,當代觀察中‘應變’,構想未來可能的‘轉變’ " 等字句,亦可關注。" 求 "" 思 "" 應 "" 轉 "" 四變 " 疊加,還有什麼 " 變 " 不過來呢?關鍵的問題是什麼變了、向什麼方向變、變成什麼樣了?
羊城晚報:今天的三年展和三十年前有什麼不同?中國舉辦的三年展經曆了怎樣的變化發展?
李公明:三十年前即是 1993 年。想起巫鴻老師有一篇專門談廣州三年展的文章裡面談到 1993 年,正好可以回答 " 有什麼不同 " 這個的确很重要的問題。文章說到在 1993 年,有中國藝術家參加了香港的《中國新藝術展》、柏林的《中國前衛藝術展》以及第 45 屆威尼斯雙年展;西方商業畫廊開始代理中國大陸的實驗藝術家;國外的媒體開始關注中國的實驗藝術。他把 1992 年 10 月開幕的第一屆廣州雙年展稱作 " 最為著名的一個事件 ",因其 " 為中國當代藝術建立了一個市場體系 "。無論如何,這的确是能留在當代藝術史上的廣州三年展。如果用改革開放精神來概括,正是 " 對外開放,對内搞活 ",就這麼簡單。那麼,三十年過去,有什麼不同?——究竟是時過景遷還是濤聲依舊?其實,不同是肯定的,要思考的是三年展作為當代藝術的展示機制的價值觀念、選擇機制、交流方式等方面的同與異,要把中國當代藝術 " 雙 / 三年展 " 的性質、面貌、功能及評價放在中國三十年發展态勢的曆史語境中考察。還要補充的是,在這樣的研究中," 研究者語境 " 本身就值得研究——究竟是什麼人以什麼樣的價值觀和方法論來進行研究,其間的差别不是一點點。
羊城晚報:在您的理解和期待裡,什麼是好的三年展?
李公明:這是大哉問。以常識理解,藝術創作的核心價值最起碼是獨立思考、自由創作、平等交流、培養審美、關心現實疾苦。馬克思也講過這樣的道理,在四十年前的思想解放運動中,有人曾引用馬克思對普魯士文化專制主義的批判——在當年《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不少這樣有思想、有力度的文章。三年展作為一種藝術生産機制,其核心價值、思想傾向、辦展效果無論如何不應與藝術創作的核心價值相違背。
羊城晚報:有人認為三年展正在失去 " 銳度 "。您怎麼看?
李公明:對。問題還不僅僅是失去 " 銳度 " ——這說法本身好像也少了點 " 銳度 "。著名藝術評論家、策展人杜曦雲日前在媒體上認為:" 如今盛行的‘當代藝術’作品,更偏向于‘時尚藝術’,豔麗粉嫩、幾何美學、掩蓋真相、粉飾困境…… " 這就不僅僅是 " 失去銳度 " 的問題了。值得深思。當然,我們也知道這兩年還是有一些展覽真的是牢記藝術要為人民的初心,讓我相信中國當代藝術中仍然有堅持思考和為人民服務宗旨的藝術家。 ( 更多新聞資訊,請關注羊城派 pai.ycwb.com )
【記者手記】
在和時代的深入對話中生長
1992 年,廣州雙年展作為中國首個雙年展,率先拉開 " 雙 / 三年展 " 進入中國的序幕。随後," 雙 / 三年展 " 登陸上海、廣東等地的官方美術館:首屆上海雙年展舉辦于 1996 年,旨在突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藝術多元并存、異彩紛呈的局面;2002 年,廣東美術館自主策劃首屆廣州三年展,回顧 20 世紀 90 年代中國實驗藝術十年成果。據不完全統計,自 20 世紀 90 年代開始,僅在珠三角就先後創辦過近 20 個雙年展,持續至今的有十多個。如今," 雙 / 三年展 " 制度作為當代藝術生産與展示的重要方式,已流行于各地,并成為一種全球化的文化現象。
以回顧的形式,呈現中國當代藝術階段性面貌,探求未來發展,這是中國本土 " 雙 / 三年展 " 最初在問題意識和表達訴求上的不謀而合。中國美術學院原院長、上海雙年展主要創辦人許江曾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辦上海雙年展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認識中國藝術,讓中國藝術可以在世界上可以拍着胸脯說:" 我并不像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封閉。"
經過多年發展," 雙 / 三年展 " 如何持續推行,怎樣突圍創新,消解策展惰性與審美疲勞,已然成為各個主辦方不得不思考的問題。正如廣東美術館館長王紹強所言:" 雙 / 三年展 " 不是一成不變的固化模式,它必須和時代進行深入對話并在其中生長。如果‘雙 / 三年展’模式已經僵化了,那麼它本身也就喪失了文化抱負與能力。"
不知是有意或無意,最近舉辦的這些雙年展有類似的主題:《2022 首屆北京藝術雙年展》以 " 共生 " 為主題,《共生世界—— 2022 濟南國際雙年展》名為 " 共生 ";《第三屆中國新疆國際藝術雙年展》以 " 和美共生 " 為主題……一般而言," 雙 / 三年展 " 的策展與辦展都圍繞一定的學術問題展開,回顧剛剛過去的三年,公共衛生事件、地緣政治沖突層出不窮,雖然 " 共生 " 确是當今世界重要主題之一,但顯而易見,有更多的關鍵詞可供選擇,比如,瘟疫、競争、生态、共同體,等等。在各種因素的擠壓下,藝術如何突出重圍,不僅在技術上,而且在思想上,進行個性化的創作和思考,這是當代藝術必須直面的。
作為當代觀念藝術重要載體的 " 雙 / 三年展 " 似乎與地域并無直接關聯,比如,地處邊疆的新疆在實踐上就頗為前衛,其國際藝術雙年展開始于 2014 年,而作為傳統藝術重鎮的山東,其濟南國際雙年展直至 2022 年才開始 " 零的突破 "。誠如中央美術學院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範迪安在武漢雙年展的開幕緻辭中所說,雙年展是一座城市經濟社會發展和文化建設興旺發達的标志。但如此規模的展覽,要是沒有行政力量與财政投入将難以實現,因此最終也必然或多或少體現贊助商的訴求,這對于藝術本體的損耗,值得關注。
總之," 雙 / 三年展 " 的引進和調整不僅僅是業界的内部自覺,更是對外部世界劇烈變化的回應。近年來,信息扁平化讓觀衆進一步 " 發育 ",他們正對展覽提出更多要求。因此,過去僅僅從機構立場出發,單向地提供内容生産的 " 精英主義 " 甚至是 " 圈子主義 " 模式,将面臨越來越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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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羊城晚報 · 羊城派
責編 | 吳小攀
校對 | 李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