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陳姗 待明年豬價出現一波反彈後，阿土計劃賣掉養豬場。
今年是阿土從事養豬行業的第八個年頭。在福建，這位 "90 後 " 養豬人和父親一起經營着三個養豬場，滿負荷育肥豬存欄量能達 3 萬頭。" 今年養豬壓力很大，這種壓力一方面來自生物安全防控壓力，另一方面則來自養殖場經營效益不佳，養豬不賺錢甚至虧錢。" 阿土感慨稱。
去年 10 月底，在阿土的豬場裏，出欄一頭 260 斤的自繁自養豬，差不多能盈利 1700 元。今年幾乎在同一時間，市場已經天差地别。11 月 16 日，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阿土直言：" 我們的養殖成本約在 8.1 元 / 斤，按照福建地區的豬價，目前已經處于盈虧平衡線附近的微虧狀态。" 據阿土了解，北方一些養豬大省的豬肉市場價更低，養殖戶虧損更爲嚴重，盡管現在已經進入豬肉消費旺季。
日前，" 豬肉價格大降超 40%" 沖上熱搜，豬價旺季不旺，引發全民關注。據農業農村部對 500 個集貿市場的監測數據顯示，截至 11 月第 2 周，生豬價格 15.18 元 / 公斤，同比降幅達 42.1%。另據國家統計局網站 11 月 9 日發布數據顯示，2023 年 10 月份，全國居民消費價格同比下降 0.2%。食品中，畜肉類價格下降 17.9%，影響 CPI 下降約 0.66 個百分點，其中豬肉價格下降 30.1%，影響 CPI 下降約 0.55 個百分點。
豬價長期走低背景下，相比于 2022 年豬企大面積盈利，今年豬企要想實現盈利恐較爲困難。公開數據顯示，牧原股份、新希望、溫氏股份、天邦食品、*ST 正邦等上市豬企前三季度全部虧損，部分上市豬企還面臨着債務加劇的風險。相比于這些養豬巨頭，中小規模養豬場因成本高效益低、抗風險能力差，正面臨着巨大的生存壓力。
養豬行業整體進入寒冬。阿土感覺到，所謂的 4 年一輪回的完整豬周期似乎已經 " 失靈 " 了。
豬價同比跌逾 40%
" 不想繼續養豬了，或者要少養能繁母豬。" 近段時間，阿土萌生了這樣的念頭。今年，他感覺養豬壓力很大，随着市場行情的變化，他的全年養殖目标一直在變化：下調、下調、再下調。
近期，國内各地氣溫陡降，生豬市場也開始進入傳統的旺季，豬價理應回暖，但眼下卻出現價格低迷、旺季不旺的現象。據農業農村部對 500 個集貿市場的監測，截至 11 月第 2 周，生豬價格 15.18 元 / 公斤，比上個月同期的價格下降了 0.73 元 / 公斤，降幅爲 4.5%，同比下跌 42.1%。
記者多方采訪獲悉，生豬集中抛售，短期供給快速上量，加之消費遲遲未進入傳統旺季，或是近期豬價下跌的主因。
中國農業科學院北京畜牧獸醫研究所研究員朱增勇對經濟觀察報記者分析稱，國慶節後豬價跌幅加大，一些地區養殖戶受回避市場風險等情緒影響，10 月中下旬生豬出欄短時增加，疊加仔豬價格低、種豬養殖處于虧損，淘汰母豬量增加，加大了豬價跌幅。加之國内凍品庫存仍然較高且凍品逐漸進入季節性出庫高峰期，豬肉供給充裕。供增需弱，豬價近 2 個月都呈現下跌趨勢。
中糧期貨研究院養殖高級研究員關壹麟也表示，10 月以來，河南省及其周邊輻射省份出現了一定的豬病現象，并且由豬病引發了一定的恐慌性抛售。一部分小體重小白條豬流入市場，母豬淘汰有所加速，二者都造成了短期供給的階段性沖擊。
事實上，今年豬價整體低位運行，并呈現窄幅震蕩的特征。身邊的同行出現虧損、空欄、棄養的情況，阿土已司空見慣。他向記者調侃道：" 一波三折，養豬人的日子不好過。阿土真的要‘吃土’了。"
阿土表示，按照 8.1 元 / 斤的養殖成本測算，每賣一頭豬都處于微虧狀态。而北方因疫病抛售情況更爲嚴重的地區，養殖場遭受的虧損可能更多。
記者從搜豬網獲悉，11 月 16 日，全國瘦肉型豬出欄均價爲 14.61 元 / 公斤，并呈現北低南高的特征。其中，河南、山東兩省份出欄均價最低，分别爲 13.78 元 / 公斤、14.02 元 / 公斤，福建、廣東均價則相對偏高，爲 15.96 元 / 公斤、15.62 元 / 公斤。這意味着，行業整體處于微虧狀态。即使是養豬巨頭牧原股份，按照其三季度養殖成本 14.5 元 / 公斤測算，目前也幾乎處于無錢可賺的境地。
據東興期貨投資咨詢部統計數據顯示，11 月初，生豬養殖利潤轉差，自繁自養利潤爲 -246.34 元 / 頭，外購仔豬育肥利潤爲 -212.5 元 / 頭。豬價底部震蕩，養殖端普遍虧損。
今年上半年，豬價多次震蕩探底，7 月底達到年内低位後，出現短期反彈 1 個月之後再次回落。Wind 資訊數據顯示，從周度平均數據來看，生豬平均收購價年初約 18.92 元 / 公斤，此後震蕩下行，至 7 月初降至 15.08 元 / 公斤，7、8 月短暫反彈期間最高均價也僅 17.84 元 / 公斤，尚未達到年初水平。
供應端整體長期充裕持續壓制豬價。據農業農村部數據，今年以來，能繁母豬存欄量雖逐步回落，但 9 月能繁母豬存欄仍高達 4240 萬頭，較 4100 萬頭的正常保有量高 3.4%。
過去幾年，豬價雖然暴漲暴跌，但也給養豬人帶來了意外之喜。從生豬平均收購價格上來看，去年，生豬平均收購價有接近 6 個月的時間都在 20 元 / 公斤以上；2019 年下半年至 2020 年全年，生豬平均收購價也都在 20 元 / 公斤以上，甚至出現突破 40 元 / 公斤的曆史極值，養豬一度成爲暴利行業。
阿土從 2016 年開始涉足生豬養殖，随着豬價暴漲暴跌，這幾年的經曆可謂一波三折，有損失慘重的年份，也經曆過快速 " 回血 "。養豬是重資産行業，在他手上往往是幾千萬元的資金來了去、去了來。
" 我的豬場滿負荷能養 4000 頭母豬，今年本來計劃是養到 2600 頭，然後現在下調到了 1600 頭左右，再減少了百分之三四十。整體養殖計劃在往低了調整，我們感覺也有點‘頂不住’了。" 阿土說。
豬周期 " 失靈 "？
此輪豬價在短暫上漲後又快速下跌，周期切換用時之短，讓市場大爲疑惑的是：曆史上非常靈驗的豬周期算法，爲什麽現在 " 失靈 " 了？" 按照過去 4 年一輪的完整豬周期規律來看，現在已經沒有規律可言了。其實去年一整年就相當于過往一個豬周期的價格變化區間了。" 阿土說。
按照海通證券劃分，2006 年以後，國内已經經曆了四輪完整的豬周期。第一輪豬周期是從 2006 年 6 月到 2010 年 6 月，曆時 48 個月；第二輪豬周期是從 2010 年 7 月到 2014 年 4 月，曆時 46 個月；第三輪豬周期是從 2014 年 5 月到 2018 年 5 月，曆時 48 個月。市場普遍認爲，2018 年非洲豬瘟沖擊下的第四輪 " 超級豬周期 " 于 2022 年 4 月結束，同一時期新一輪豬周期開啓。
豬周期的時間長度基本維持在 4 年一輪左右，這和母豬産能補充及淘汰的産能周期基本保持一緻。通常，豬周期的循環軌迹一般是：肉價高——母豬存欄量大增——生豬供應增加——肉價下跌——大量淘汰母豬——生豬供應減少——肉價上漲。
朱增勇指出，本輪豬周期自 2022 年 4 月份開始進入上漲周期，特别是三季度漲幅較高，10 月份達到高點，随後自 11 月份開始處于下降通道，目前豬價仍然處于下降周期。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四輪豬周期中，豬肉價格上行期均會持續超過 15 個月，而新一輪豬周期的上行周期僅持續約半年的時間便早早進入了下行周期，目前仍處于 " 磨底 " 階段。豬周期 " 算法 " 似乎 " 失靈 "。
截至 11 月，此輪豬周期運行時間僅爲 20 個月，并呈現出上漲周期較短，下跌周期較長的特征。對于這一反常現象，永安期貨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師趙廣钰表示，本輪豬周期呈現出被平抑的特征，因生豬養殖市場結構中集團企業與中大規模企業占比顯著提升，因此過往虧損周期恐慌淘汰母豬、盈利周期蜂擁補欄母豬的非理性行爲大幅減少，生産效率、生豬病疫情防控能力也因規模化效應顯著擡升，我國能繁母豬存欄變化即生豬基礎産能變化愈發平穩，因此豬周期被更加穩定的生豬供給熨平。
布瑞克農産品集購網高級分析師徐洪志也認爲，産業集中度提升、規模企業擴産速度快，導緻産能一出現缺口，很快就被填補。在這種情況下，會出現豬價見頂的時間節點往往快于預期，豬價高點則低于預期，以及下跌和磨底的時間相對更長的現象。
朱增勇表示，豬周期産能變動本質特征是市場調節機制作用于養殖戶的生産行爲。經曆非洲豬瘟這輪 " 超級豬周期 " 後，規模化水平、市場集中度快速提升，意味着以往周期豬價下跌以及養殖虧損對養殖主體産能調整的行爲會因此而改變，龍頭企業豬價下行周期依然可能會逆勢增加産能或者保持産能穩定，因此本輪周期的産能調整特征改變，影響了豬價周期的特征。
此外，業内人士認爲，近 4-5 年生豬産業因産能重建所帶來的 " 鍾擺效應 " 也将衰退，價格大幅波動現象或将成爲行業曆史。
2018 年，我國生豬産能因非洲豬瘟病疫情被動去化，供給短缺導緻價格大幅上漲，而後 2020 年初能繁母豬存欄又在政策支持、高養殖利潤驅動、頭部企業搶占市場份額等因素快速恢複，供給顯著增加導緻價格大幅回落。類似的情況在 2021 年再次出現，2021 年 7-9 月養殖端因深度虧損主動淘汰落後産能。期間還夾雜了諸如 2022 年四季度養殖端壓欄、二次育肥等投機性市場行爲所引發的生豬供需短期錯配，驅動中短期價格大漲大跌。
趙廣钰告訴記者，豬價暴漲暴跌的情況更多發生于産能損失過度到産能恢複過量，再到供需趨于均衡的擺動過程中，随着時間推移 " 鍾擺效應 " 自然衰減，生豬養殖行業産能變化趨于平穩，價格大幅波動現象或将成爲曆史。
據了解，目前我國生豬養殖規模化水平達到 65% 以上，前 10 家龍頭企業生豬出欄比重達到 20% 以上。朱增勇表示，生豬養殖技術水平、生物安全水平、自動化智能化養殖水平明顯提升，産能調控機制不斷優化，産能穩定性明顯提高，在沒有其他外部因素沖擊的前提下，生豬價格波動将會明顯下降。
進入 " 微利時代 "
生豬價格的長期低迷，在相關上市豬企的三季報中直觀呈現出來：今年前三季度量增價跌，上市豬企普遍虧損。
公開數據顯示，虧損排名前三名的豬企依次爲溫氏股份、新希望和 *ST 正邦，虧損額分别爲 45.3 億元、38.58 億元、28.19 億元。得益于成本優勢，牧原股份三季度扭虧，實現歸母淨利潤 9.37 億元，但前三季度依舊累計虧損 18.42 億元。
随着生豬行業 " 鍾擺效應 " 衰退，多位受訪人士告訴記者，生豬養殖行業已經遠離 " 暴利時代 "，養殖業進入微利或者小幅盈利時代，同時部分時間段還可能會呈現階段性小幅或者微幅虧損。
牧原股份回複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表示，将中國養豬行業的發展分爲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資本驅動，以數量增長爲主，集約化程度快速提升；第二階段，質量提升，2021 年之後，行業内企業從追求規模增長轉變爲提升發展質量，通過裝備升級實現降本增效；第三階段，微利期，産業鏈發展逐漸完善，行業逐步趨向成熟。
在趙廣钰看來，從當下視角切入，行業正從完全競争市場到寡頭壟斷市場發展，期間一般會伴随持續虧損，進而倒逼行業高成本産能出清，完成養殖行業頭部化、規模化的過程。從長期視角切入，未來養殖業的頭均利潤會更加平穩，利潤來源于養殖成本管控等精細化管理，來源于屠宰、食品縱向一體化的發展延伸，而非過去的出售價格大幅漲跌所獲得的利潤波動。
關壹麟表示，從後非洲豬瘟階段的複産來看，集團企業是複産的主力軍。集團企業資金實力強，防疫措施相對較好，并且由于高效母豬對于低效母豬的替代，行業出欄基數增長較快，導緻行業利潤逐漸壓縮。并且由于集團企業扛虧損的能力相對較強，生豬市場産能去化相對偏慢，微利狀态較前期相比有所拉長。
周期下行的背景下，降本增效是多數上市豬企近兩年的工作重點。正如牧原股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當前，生豬養殖行業成熟度逐步提升，公司從高速發展向高質量發展轉變，由追求快速提升出欄量轉變爲更加關注生豬頭均成本的降低，持續提升盈利能力。未來公司會持續加強在營養、種豬、智能化等方面的研發投入，同時加強養豬生産的标準化管理，以實現養殖成本的進一步下降。
阿土也意識到，生豬養殖行業已經生變，市場缺豬的時間和空間越來越小，在無大面積疫病侵擾下，養豬暴利時代已經過去，中小養殖場生存處境更加艱難。因前期投入大量資金改擴建豬場，阿土這些年所積累的資本又變成了存欄生豬以及豬場等固定資産。" 等行情好轉的時候，我計劃順勢把豬場賣掉，不養了，或者少養一點。" 阿土說。
站在當前時點，業内對于豬價後市的看法較爲一緻，認爲短期反彈之後仍将面臨下跌。
關壹麟分析稱，短期來看，市場受到前期恐慌性出欄的影響，價格下行較爲明顯。目前恐慌情緒已經基本穩定，并且四季度将迎來理論的腌臘、灌腸的旺季，預計四季度豬價整體會有所回暖。但明年上半年，由于産能去化初期進度偏慢，在短期的反彈後，預計明年上半年整體以下行趨勢爲主。" 生豬價格在春節前或出現偏弱的季節性反彈，随後再次進入趨勢性下跌。" 趙廣钰分析稱，由于當下養殖企業現金流偏緊難以長期壓欄、凍品庫存過高有較強出貨意願，以及中長期供需偏寬松等原因，豬價反彈高度或有限。而後，按大口徑能繁母豬基數、仔豬出生情況外推，2024 年上半年生豬供需仍然維持寬松格局，現貨價格在經曆季節性反彈後或再次進入趨勢性下跌。
朱增勇也表示，豬價元旦前将以季節性上漲爲主，但上漲空間不大。2024 年上半年部分時間段可能仍然呈現供過于求的局面、豬價仍有下跌風險，下半年豬價将會逐漸向好。但在産能窄幅調整、豬肉供應穩定性明顯提升的前提下，豬價仍将呈現明顯的窄幅震蕩特征，不會出現大漲大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