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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商隐社,作者 | 浩然
再有不到 10 天就是 OpenAI 發布 ChatGPT 滿一周年的日子,近一年來,由 ChatGPT 引發的通用人工智能浪潮席卷了全世界,OpenAI 也成爲科技界當之無愧的明星公司。
然而,這幾天 OpenAI 卻爲全世界上演了一出同樣震撼的 " 宮鬥大戲 "。
從當地時間 11 月 16 日晚其前 CEO、公司靈魂人物山姆 · 奧特曼(Sam Altman)被董事會罷免開始,奧特曼可能回歸,OpenAI 又換了兩任 CEO,奧特曼欲加入微軟,OpenAI 超 700 名員工 " 逼宮 " 董事會等戲碼一一上演。
昨天下午,"OpenAI 宮鬥大戲 " 似乎已階段性落幕。OpenAI 表示,已就山姆 · 奧特曼恢複 CEO 職務原則上達成一緻,山姆 · 奧特曼将回到 OpenAI 擔任 CEO。同一天,奧特曼表示,期待着重返 OpenAI,并鞏固與微軟的牢固合作夥伴關系。
折騰了好幾天,OpenAI 成了最大的焦點。原本以爲像 OpenAI 這樣的高逼格科技公司會像一台精密運轉的儀器一樣分毫不差,運轉有序。但這幾天發生的事正應了一句話:
"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或許真實的商業裏并沒有那麽多絕對理性,情緒、利益沖突、私心、毫無規劃的一次行動等,都會讓一個公司偏離原來的航道,觸發牌局上的各個參與者,引發一連串的翻轉。
但仔細看下來,OpenAI 這家站在潮頭的公司原本就存在着很難跨過去的三重門,今日之果,皆往事之因。即便奧特曼已回歸,但這三重門仍然擺在 OpenAI 面前。
山姆 · 奧特曼
第一重門其實就是 "OpenAI 宮鬥事件 " 的主角山姆 · 奧特曼自己。
奧特曼有着 " 矽谷新教父 ""ChatGPT 之父 " 之稱,是 OpenAI 的靈魂性人物,過去一年裏也被媒體塑造成用技術改變世界的天才形象。
他在這次事件裏是受害者。這麽厲害的人物,被董事會說開除就開除,還僅提前一天才得知自己被解雇的消息。而支持他的董事會前主席格雷格 · 布羅克曼(Greg Brockman)則僅提前不到 10 分鍾才得到通知,他也很快公開聲明辭職,後跟随奧特曼一起加入微軟 AI 團隊。
這使得奧特曼身上多了一些悲情色彩,獲得了很多媒體的聲援,有人甚至将其與喬布斯 30 歲時被自己創辦的蘋果公司炒掉的劇情聯系在一起。
而作爲對立面,疑似罷免奧特曼的主導者、OpenAI 首席科學家伊爾亞 · 蘇茨克維(Ilya Sutskever)及董事會則被看作是資本的代表。
蘇茨克維看起來不隻是主導罷免了 OpenAI 的 " 靈魂人物 ",自毀長城。在 OpenAI 超 500 名員工(後超過 700 人)的 " 逼宮 " 下,他在 X(原 Twitter)發聲:
我對自己參與董事會的行動深感遺憾。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 OpenAI。我熱愛我們共同建立的一切,我将盡一切努力讓公司重新團結起來。
他還在這些員工簽署的以集體辭職威脅 OpenAI 董事會退出、要求奧特曼回歸的公開信裏,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這似乎進一步顯示了他的不得人心、自相矛盾和做事欠考慮。
由此,這個故事裏的正反派各自歸位,給了觀衆足夠的想象空間,被資本鬥創始人,OpenAI 内部權力的遊戲等戲碼吊足了胃口。
但事實或許并非這麽黑白分明。之所以說奧特曼自己是 OpenAI 的第一重門是因爲,奧特曼是企業 CEO、公司管理者,CEO 的任務就是提供溝通系統、鼓勵員工、塑造及界定目标。
從各大媒體的報道來看,蘇茨克維代表的是 OpenAI 内部對 AI 的未來和 OpenAI 過快商業化表示擔憂的聲音,這是對路線的擔憂,很可能引發路線之争,路線之争關乎一個組織的生死。
奧特曼不可能不知道這種聲音的存在,但他并沒有先把内部的思想統一起來。他專注于打造個人品牌,在外跟微軟、孫正義等大資本打得火熱,對内部的分歧可能并不當回事。
他僅提前一天才得知自己被解雇的消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缺乏對内部人際關系、人心變化的敏感性。大家都要搞他了,他還絲毫沒察覺,按照自己節奏發布着更強大的 GPT-4 Turbo 和 GPTs。
事實上,蘇茨克維也是 OpenAI 的另一 " 靈魂人物 "。他師從大名鼎鼎的 AI 科學家傑弗裏 · 辛頓(Geoffrey Hinton),後者是圖靈獎三大巨頭之一,被業界稱作 "AI 教父 "。
2012 年,辛頓、蘇茨克維和辛頓的另一個學生亞曆克斯一起發明了 AlexNet 神經網絡,這算是大模型的骨髓,連 " 深度學習 " 這四個字都是他們命名的,影響了很多人。
當時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來邀請辛頓的師徒三人組,尤其是谷歌、微軟、DeepMind、百度。大家互相競價,百度的最終報價已經達到 3 億元人民币,相當于每人 1 億的 offer,但谷歌最後出價 4400 萬美元,師徒三人組進駐谷歌大腦 ( Google Brain ) 實驗室。在谷歌,蘇茨克維引入新的深度學習模型,将過去的機器翻譯效果提升了一大截,完勝全世界其他的翻譯團隊。
2015 年蘇茨克維受到奧特曼和布羅克曼邀請加入 OpenAI 并擔任首席科學家一職,盡管谷歌爲留住他開出了遠超 OpenAI 的薪水。蘇茨克維在 OpenAI 推動開創了大模型的人工智能新技術範式,直接促進了 ChatGPT 的誕生,可以說是 OpenAI 成功的關鍵因素之一。
至于被拿來與奧特曼做類比的喬布斯,其實 30 歲時在管理上确實缺乏一些成熟和老練,當時他給人的印象是 " 頑固、倔強和喜怒無常 "。
後來喬布斯用 1000 萬美元收購了皮克斯,在皮克斯他的管理風格和性情發生了很大變化。
在皮克斯總裁艾德卡特姆的著作《創新公司:皮克斯的啓示》中,喬布斯是溫和而有智慧的,他 " 越來越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何時該對人施壓,何時該适可而止,越來越通情達理,越來越睿智 "。
還有,基于被趕出蘋果的教訓,喬布斯更會控制公司,在股權上一點也不慷慨,他在皮克斯牢牢把握着自己持有的 80% 股份,員工甚至懷疑他擔心因 50% 以下的所有權而失去對公司的控制權。
在皮克斯,喬布斯在管理風格上變得張弛有度,在控制權上變得分毫必争,這些變化讓歸來後的喬布斯發揮出了更大價值。這兩點也是 38 歲的奧特曼缺乏的。
奧特曼經曆了這次事件,又迅速回歸,是否能有喬布斯那樣的反思和改變,值得進一步觀察。
非營利機構
OpenAI 的第二重門就是其四處漏風的股權架構。
最初,馬斯克、阿爾特曼、布羅克曼、彼得 · 蒂爾等一群有實力、有視野的矽谷大佬聚在一起,聰明的頭腦不斷碰撞,想法得到發酵後決定成立 OpenAI,募集了 10 億美元資金。
當時他們是懷着某種擔憂的。當時的 AI 技術基本上被谷歌、微軟、Facebook 壟斷。馬斯克在 2014 年說過:"AI 是人類的最大威脅。" 他認爲,AI 掌控在少數大公司手中,有失控的危險,世界需要一個不受這些公司控制的開源 AI。
OpenAI 最初的目标也并非是推動通用人工智能的發展,而是做出最有助于改進人類福祉、不被大公司壟斷、人人皆可受益的開放 AI。
凱德 · 梅茨的《深度學習革命》一書中寫到,馬斯克和奧特曼承認,如果他們公開所有的研究成果,那麽壞人也可以利用它們。但他們認爲,正是因爲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他們的技術,所以惡意人工智能的威脅會削弱。奧特曼說:" 我們認爲,很多人工智能更有可能去阻止偶爾出現的壞人。"
充滿着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所以這些不缺錢的大佬把公司設置爲非營利機構。包括奧特曼在内的一衆創始人沒有股份。
然而很快,OpenAI 的創立者們發現,單有想要造福人類的理想遠遠不夠——保持非營利性質無法維持組織的正常運營,因爲想要取得科研突破,所需要消耗的計算資源每 3 — 4 個月要翻一番,這就要求在資金方面與這種指數級增長進行匹配,而 OpenAl 受當時非營利性質所限,遠遠沒達到 " 自我造血 " 的程度。
此外,OpenAI 的衆多人才成了谷歌、Facebook 和微軟等行業巨頭的挖角目标。這些财大氣粗的行業巨頭往往能開出高出數倍的薪水。錢在流失,人才也在流失。
非營利的目标留不住人才,撐不住研發。于是 2019 年 OpenAI 做出讓步,有限度修改了非營利目标,成立了一個可盈利實體 ( OpenAI LP ) 負責融資,來負擔愈發昂貴的研發成本,不過設置了投資者可獲得不超過 100 倍的盈利回報的上限。有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
OpenAI 的架構
這迎來了微軟的 10 億美元投資,解了 OpenAI 的人力和算力之困。也成爲微軟走出的關鍵一招。
但目标的修改也導緻了團隊一些核心成員的出走,比如 2021 年,研究副總裁達裏奧 · 阿莫迪帶着 OpenAI 的近 10 名核心員工創辦了一家名爲 Anthropic 的 AI 公司。
而 OpenAI 也沒有對股權架構做進一步的修改,仍把非營利作爲最終目标。最大投資人微軟在董事會也沒有席位。
董事會是 "OpenAI 所有活動的總體管理機構 ",類似羅馬的元老會。
可以說,OpenAI 的股權架構根本解決不了公司屬于誰、歸誰管的問題。産權跟管理權嚴重不匹配。
這些基于美好理想對現實問題的回避,其實根本避不開。成爲公司發生分歧時無人能夠力挽狂瀾,穩住組織,而是出現一幕幕驚詫現象的導火索。
理想主義的落地,需要現實主義的承接。
尼采說," 理想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如果他被扔出了他的天堂,他會再制造出一個理想的地獄。"
OpenAI 最初試圖不被大公司壟斷,然而微軟差一點就成爲這起鬧劇的最大受益者,獲得 AI 領域更大的壟斷。
創造什麽樣的 AI
OpenAI 的第三重門還是創造什麽樣的 AI 的問題,這也是全世界所有開發 AI 的公司都會面對的一個問題。
自從有 AI,就時刻伴随着擔憂、欣喜、懷疑等各種情緒,也分爲不同陣營,從大的層面來看,就是 "AI 是造福人類還是毀滅人類 " 這樣的問題。
近幾個月," 圖靈三巨頭 " 辛頓、約書亞 · 本吉奧(Yoshua Bengio)和楊立昆(Yann LeCun)就在社交平台上已展開多輪對決,媒體将這稱爲 " 加速論者 "(即希望加速 AI 相關社會進程以對抗阻力,産生巨大社會變革的信徒)和 " 毀滅論者 " 之間的争論。
辛頓是 AI 模型的奠基者,但當 AI 湧現出不可思議的能力時,他卻開始擔憂。他不止一次對外界警告,AI 可能會有獨立思考的意識,甚至試圖接管或消滅人類文明。
從小一點的層面看就是,如果 AI 潮流不可阻擋,應該怎樣更好地實現 AI。
有媒體稱,奧特曼跟蘇茨克維的分歧也在于此。奧特曼認爲通過叠代部署産品、籌集資金和建造更強大的計算機可以更好地實現 AGI;但蘇茨克維認爲通過對 "AI 對齊 " 等方面進行更深入的研發,并投入更少的資源來制造面向消費者的 AI 産品,可以更好地實現 AGI。
應該說,實現平衡 AI 發展、安全性和商業化之間的關系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千頭萬緒。要綜合技術、道德、法律等方方面面,其中還夾雜着野心、欲望、恐懼等。這裏面必然有很大争論,一時間也必然沒有結論,需要持續地思考和觀察。
好消息是,至少在未來幾十年裏,我們不用擔心科幻小說裏那種 AI 産生意識、殺光或奴役人類的噩夢。我們會越來越依賴算法爲我們做決定,但算法并不太可能開始有意識地操縱人類。
智能和意識是天差地别的兩種概念。智能是解決問題的能力,意識則是能夠感受痛苦、喜悅、愛和憤怒等事物的能力。我們之所以會兩者不分,是因爲對人類來說,智能與意識會攜手同行。我們處理大多數問題時靠的是 " 感覺 ",但計算機會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這裏引述尤瓦爾 · 赫拉利在《今日簡史》中的觀點:
這裏的危險在于,如果我們太注重發展人工智能而又太不注意發展人類的意識,那麽計算機有了極先進的人工智能之後,可能隻會增強人類的 " 自然愚蠢 "。
在未來幾十年内,我們不太可能碰到機器人叛亂的問題,但機器人可能會比你的父母更知道怎樣可以觸動你的情緒,并且會運用這種神奇的能力來對你進行推銷,讓你想買某輛車、想把選票投給某個人,或是想接受某種意識形态。這些機器人能夠找出我們最深層的恐懼、仇恨和渴望,再用它們來對付我們。
科幻驚悚片常常上演的是烈火濃煙、轟轟烈烈的末日景象,但實際上,末日景象可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點擊當中悄悄而且平凡地來臨。
想避免這種結果,每投入一美元、一分鍾來提升人工智能,就應該同樣投入一美元、一分鍾來提升人類意識。但很遺憾,目前對于人類意識的研究和開發并不多。
AI 或許沒那麽可怕,無法認識我們自己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