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張蔚婷,編輯:蕭奉,原文标題:《今年最佳港片,我哭着笑着打五星》,題圖來源:《破 · 地獄》
由喜劇界神級人物許冠文、黃子華主演的電影《破 · 地獄》,上映不足月便登頂香港電影史華語片票房紀錄,還刷新了香港電影首映日最高累計票房、最高入場人次和最多排片場次,以及 2024 中西片單日最高票房等多項記錄,成爲年末最受矚目的華語電影,不少内地觀衆專門跑到香港捧場。
這部以殡葬業爲題材的電影,在對死亡諱莫如深的華人地區掀起如此大的波瀾,足以令人震撼。衆主創均沒想到能取得如此佳績。連黃子華都感慨:" 破地獄就是破紀錄。"
上周,《破 · 地獄》在廣州開啓了内地首映,導演陳茂賢和主演許冠文抽空接受了我們的專訪。在許冠文看來,《破 · 地獄》是一部喜劇。他解釋,今天的喜劇應該是不管講什麽故事,哪怕在講述人生很慘的故事,但都能讓觀衆看完之後,擦幹眼淚走出影院,發現這個世界的美好之處、想到明天會更好——那就是喜劇。他認爲《破 · 地獄》符合他心中未來喜劇應該走的路線,是很厲害的喜劇。
12 月 14 日,《破 · 地獄》正式在内地公映,這部難得的電影是否會在内地延續他們的票房奇迹?
紅磡,一度代表了夢想和快樂。世人熟知紅磡,是因爲那裏的體育館每晚都有演唱會。在紅磡演出,代表了演藝人員的地位,他們取得了成就才能去那兒。他們的追随者,成批成批地湧入紅磡,歡呼、燈光、歌舞升平,每夜都熱鬧非凡。
就在一街之隔,有一條本地人最熟悉的街道——殡儀街。有時,兩邊同時開着不同形式的 show。
" 砰!" 鑼鼓敲響,喃呒師父揮動火劍,高速轉動身體,敲碎瓦片,蹲下對着火盆,抿嘴噴酒,叫着逝者的名字,大喊 " 跟着我 ",躍起,道袍飛揚,身後的火燒得一米多高,像要把人吞沒——這就像爲逝者跳人生最後一支舞,舞罷,落幕。
這就是破地獄。在香港,破地獄是主流的喪禮儀式,被列爲非物質文化遺産。
在去紅磡體育館的路上,人們很可能會途經這條街,有些人也許會下意識地感到晦氣,加快腳步快速逃離,奔向隔壁街的極樂之地。
殡葬和死亡,向來是華人的禁忌話題," 不吉利 ",似乎隻要讨論就會招來厄運。但這是人生必經的事情,不讨論就不存在了嗎?《破 · 地獄》是華語電影中罕見的殡葬題材的電影,它不避諱、不渲染,真實地呈現死亡。更難得的是,屍體、傷口、火 …… 原本令人容易有異樣感覺的場景沒有被放大,觀衆的注意力總會被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例如清潔、換衣、化妝等專業操作,家屬對先人的感情,人們的執念與和解,以及人生最後的一場道别。
遠不止于生死,《破 · 地獄》還帶出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活着的人該如何繼續向前?
重新定義 " 家人 "
" 家 " 是我們繞不開的地方。絕大多數人來到世界上,除了醫院,最先抵達的是一個名叫 " 家 " 的地方。我們從一無所知的嬰兒到擁有自己的思想,能獨立走出門外,對于這個世界最原始的認知、人和人的關系、生存的技能,都會受到家庭和家人的深刻影響。
尤其是在東亞,人們更加難以掙脫 " 家 " 對人的影響和牽引,總有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将每個人跟家人緊緊地綁在一起。
《破 · 地獄》的編劇兼導演陳茂賢也認爲,原生家庭對人的成長很重要。在東亞社會,許多家庭問題不會被公開讨論,甚至在家庭内部,人們也大多沉默,不将問題宣之于口。可是問題得不到解決,就會累積矛盾,可能會影響下一代的成長。這種影響一代傳一代,形成了難以打破的輪回。
當決定要做這部電影,陳茂賢就把重心落在了家庭。他聽了朋友介紹,在紅磡實地做資料收集,将其中最能代表這個主題的幾個故事記下,改編成電影。
乍一看,人物關系分别是兄弟、母子、情人、餐飲店老闆和顧客,他們中有法律或血緣上的 " 真正 " 的家人,也有不屬于前兩者但勝似親人的人。在不同的關系中,家庭和家人怎麽定義?看完這部電影會有答案。
近年來,公衆越來越重視個人的成長和發展。陳茂賢希望通過這部電影告訴大家,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成長很重要,不是要破除習俗,而是要理解到原生家庭有什麽問題的時候,可以試一下改變。
" 每個人成長,或者一路走下來跌跌撞撞,碎到滿地都是,我們通過社會洗禮拼湊好一個人,但是這件事是不斷輪回下去,一代傳一代。既然現在大家開始有所追求,我們要探索一個人的完整性,意識到在電影創作中,人是很重要的,這是必須要探讨的一個問題。"
家即 " 地獄 "?
鏡頭聚焦到 " 家 " 裏,《破 · 地獄》想讨論的問題逐個浮出。
重男輕女、權威型長輩、壓抑安靜的房間、砸桌、訓斥的聲音偶爾傳出 …… 這些令人窒息又真實的場景,在許冠文扮演的文哥家裏統統出現。
文哥的一生似乎從一開始就被安排好:小時候開始跟父輩練功,長大成爲喃呒師傅,帶出衆多徒弟,也讓兒子繼承父業,整日穿道袍、喝茶、唱南音,一輩子都沒走出過紅磡,也沒忤逆過。
父輩說,女人會來月經、陰氣重,還髒,會破祖師爺法力,所以女性的衣物不能放在道袍上面;喃呒傳男不傳女,于是既沒天分又不想學的兒子,被逼着穿上道袍,女兒則不能。
他聽從安排,遵循祖訓,做了一輩子的喃呒師傅,幫助先人離開地獄,免受痛苦,早登極樂。
" 我老婆當年死的時候,我想死一樣,我也不舍得啊,我都照樣送她走。小孩現在到了站,你不讓他轉下一班車,就是不讓他投胎,那他不就變了孤魂野鬼?(活)人不可以這麽自私的!"
文哥一直認爲自己在做着幫助先人的好事,快到尾聲,才被告知,除了讓先人體面地走完最後一步,活着的人的感受也應該被照顧。而祖傳下來的 " 女人都污糟邋遢 " 這句話,他從沒思考過是什麽意思,他認爲祖師爺說的就是天理,沒想過會傷害到女兒。失去妻子,文哥是家裏唯一的長輩,自帶威嚴,他從不主動向子女說心事,晚輩也不敢主動袒露。到頭來,一家人的關系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怨恨,又放不下。
拿到劇本的時候,許冠文就覺得他見過這個道士,文哥的性格跟他的爸爸一樣。思緒回到他爸爸去世的前一月,有一天他開車帶父親到醫院,父親看着窗外秋天的樹葉歎道:" 這麽快啊!" 回頭看着他說:" 阿 B,你也算這樣了。"
那時的許冠文早已成名,外界盛贊他是天才,事業如日中天,父親對他僅有的最大的贊美就是這幾個字。
" 後來我明白了,當他說‘阿 B 你也算這樣了’的時候,可能他覺得我的歌也挺好聽,但是他就是不說。"
或許是有了父親作爲 " 榜樣 ",許冠文有什麽事都跟子女講,他總怕講得太少,時間不夠。小時候,孩子有的學科成績不好,他會跟孩子說:奇怪,以你的性格沒理由不合格。隻有一個可能性,就是不喜歡,有空一起研究爲什麽會不喜歡。如果不喜歡數學,可能是因爲沒有去市場買菜,被人騙幾次就會覺得數學重要了。
拍攝時,許冠文按着父親的模樣,出演得很順利,同時還覺得有趣,人物性格跟他本人完全相反,這是戲劇的魅力。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文哥代表了大部分爸爸的形象,他直呼很有意思。
" 人生苦短,我都不明白‘我愛你’這麽美好的事情,爲什麽要忍住一輩子不說?"他眯眼笑着說。
不如盡興而活
" 今日天各一方,難 …… 見面。" 這是文哥和道生最愛唱的一句歌詞,也是影片最想表達的思想。
近年,受疫情影響,陳茂賢身邊不少親友相繼離世,包括他最敬愛的外婆,也在他拍攝上一部電影的時候離去。從那天起,跟外婆相處的點滴總會在深夜襲來,直到将他拽入情緒谷底。他反複在思考: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他一度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就像影片裏所說的,從出生開始,人生就在倒數。但人和人相處,彼此的感情會與日俱增,累積到一定程度卻到了分别的時候——想到這兒,他就會覺得痛苦,他甚至在想:" 如果人生本來就是痛苦,那爲什麽還要繁衍悲傷?"
那是他拍《破 · 地獄》之前的想法。
抱着尋求人生答案的想法,陳茂賢創作了這個劇本。出乎意料的是,後續一切發展順利。他心目中最适合的雙男主——黃子華和許冠文兩位傳奇笑匠,看過故事大綱後便答應出演。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黃子華就表示對大綱中那句 " 香港殡儀是一文一武的組合,文是‘行街’,武是‘喃呒’,喃呒是負責超度先人,行街則是負責超度生人 " 的感受深刻。黃子華喝了一口咖啡,沉默片刻,緩緩吐出如今被廣泛流傳的那句台詞:" 生人都要破地獄,生人也有很多地獄。"
那一刻,他感受到文字創作帶來的快感,就像是他出了上聯,對面的人對出下聯。
文哥的信仰和職業,讓他做破地獄幫助先人,文哥的專注影響了道生,做事要專業,而道生也影響了文哥,他告訴文哥,還活着的人也很重要。
" 很多事情根深蒂固那麽多年,我未必可以一下進步得那麽快,但是你可以。" 文哥看到道生有能力,可以破除一些陋習。所以到最後,文哥提出讓道生幫他 " 超度 " 他的子女。
陳茂賢強調,他們不是要反傳統、反習俗,而是想讓大家明白爲什麽要這樣做,我們可以跟随傳統,但要知道爲什麽要跟随傳統。
影片結束,有人跟主創們說 " 謝謝你們拍了這部電影 "。陳茂賢突然覺得,這可能就是他人生的意義——既表達了自己,又影響了其他人。他也覺得自己不像從前那麽悲觀,就算他依然保有悲觀的眼光看待世界,但他也覺得可以試着轉換一下角度:雖然人生是悲觀的,但是悲觀裏面也會有光明。
就像影片的最後所說的,雖然人生就像一趟車程,到站就要下車,但是可以将視野轉向兩側,留意沿途的風景和身邊的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後悔,盡興而活,就會看到很多光。
參考資料:
[ 1 ] 陳茂賢發表于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的《編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