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劇,已經是内娛審美降級的重災區。
最近播出的《花轎喜事》,盡管一比一複刻原版《上錯花轎嫁對郎》,求生欲極強。
但還是大翻車。
男主被吐槽是古偶醜男。
「揚州第一美人」杜冰雁的人選,也比較牽強。
這讓許多觀衆都開始懷念老劇。
而在二十年前,曾有一部劇堪稱國産劇顔值巅峰。
集齊了郝蕾、楊蓉、霍思燕、潘虹、何賽飛,不同年齡段的美人。
今天,我們就來回顧這顆遺珠。
在魚叔心目中,它絕對不止豆瓣 8.7 分——
《少年天子》
幾年前,《少年天子》也被複刻過一次。
在綜藝《我就是演員》第三季中,陳德容和張檬出演了其中的一幕。
卻隻演出了抓馬感,沒有厚重感。
被網友評價是降級成了普通宮鬥劇,沒有以前的味道。
身爲評委的郝蕾,一針見血道破:
「我不相信你們是貴族。」
因爲演員們的頭飾和耳環一直晃來晃去。
動作大開大合,卻忽略了耳環不隻是美觀,還是爲了限制行動,保持角色的貴族儀态。
這歸根結底,并非隻是顔值的高低。
而是古典美的缺失。
古典美不是要完全遵循古禮古法,進行還原。
而是融合了傳統和現代的審美标準,達到一種和諧、理想的氣質。
《少年天子》就将古典美展示得淋漓盡緻。
它講述了順治帝福臨從 14 歲親政,到 24 歲去世之間的故事。
雖然以皇帝的視角展開,但在劇中最讓人念念不忘的是後宮的女性角色們。
霍思燕飾演的董鄂妃,是知書達理的才女。
溫婉清秀,總是低眉順眼。
就連笑,都是慢慢展顔。
憑借自己的家世和學識,她不缺出頭之地。
但卻對皇上一見鍾情,注定要在後宮磋磨半生。
楊蓉飾演的佟妃,嬌麗明豔。
一席大紅色的衣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成了人群中第一個脫穎而出的秀女。
家 裏人爲了讓 她順利得寵, 早早就 訓練她适 應了宮裏 的所有規矩禮節。
即便是流淚,也沒有誇張的表情。
受了委屈,隻是眼裏含淚,注視着對方。
别說皇上了,觀衆看了也會于心不忍。
潘虹飾演的孝莊太後,不怒自威。
近年來,潘虹在國産劇裏總是以「惡婆婆」形象示人。
某種程度上,孝莊之于順治帝的嫔妃也是一個「惡婆婆」。
但劇中并沒有拍出刻闆印象之感。
相反,着重于孝莊操控全局的智慧與膽識。
何賽飛飾演的太妃,堪稱劇中城府最深的角色。
一方面,她是愛子心切的母親。
但另一方面,她又深谙人心,暗中策動着後宮的争鬥。
何賽飛神采飛揚之間,勾勒出了人物的精明算計,讓人又愛又恨。
而這部劇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當屬郝蕾飾演的靜妃。
嫁給福臨前,她是科爾沁草原上的明珠。
蒙古族的公主,孝莊太後的親侄女。
身上總是流轉着張揚豔麗的氣質。
她是嫔妃中最「叛逆」的一位。
因爲不願聯姻,在送給福臨的靴子裏藏了針,導緻他受傷。
坐上皇後之位後,她又在太妃的暗示下屢次出手傷人。
把佟妃推進池塘。
還害死了董鄂妃的孩子。
最終,被降爲靜妃,成了深宮中的瘋女人。
也是清朝唯一一個廢後。
曆史上,她的生卒死因,皆無記載。
《少年天子》原著中篇幅也極少。
關于其人,可考據的隻有順治帝的評價:奢,妒。
但郝蕾卻憑着演技,讓劉恒導演主動爲她加了不少戲。
爲這個隐入曆史長河的女性賦予了全新的生命。
成就了國劇史上,将悲劇美演繹到極緻的角色之一。
她的瘋,可以分爲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傷害福臨。
由于對聯姻的抗拒,她對福臨帶有先天的不滿和敵意。
尤其是見到對方軟弱、害怕殺生時。
身爲蒙古族人的靜妃,直接冷嘲熱諷。
甚至對他罵出了膽小如鼠、不像皇帝這樣的形容。
事後,她隻穿着裏衣,沖進暴雨中。
臉上的淚水既有傷心,又帶着一種逾越規矩後的亢奮感。
仿佛在向老天炫耀,她羞辱了皇上。
第二個階段,傷害嫔妃。
靜妃将懷有身孕的佟妃推進池塘。
還害死了福臨摯愛的董鄂妃的孩子。
但當福臨前來勸她承認罪行時。
她卻顧左右而言他,不認爲自己做錯了。
她不在乎佟妃的死活。
反倒覺得,這是用來吸引皇上注意力的方式。
郝蕾提到,拍這場戲時,導演劉恒覺得她表現得不夠恐懼。
但她拒絕了重拍,用自己的想法說服了導演。
恐懼意味着靜妃知道自己做錯了,害怕被懲罰。
而 在郝蕾看來,壞人不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是壞的。
相反,她「純潔」地做着邪惡的事情。
這才更能令人感到皇權對人的異化。
最後階段,是自我傷害。
靜妃因自己的罪行,被貶至冷宮。
她被所有人抛棄,變成了冷宮中遊蕩的一個幽靈。
原本愛幹淨的她,變得蓬頭垢面。
說自己和刺猬尋歡作樂,還懷上了孩子。
而原本高傲的她,甚至在福臨來看望她時,跪在地上,卑微地仰視。
拉着他的手,乞求他摸一摸自己的臉。
「我的臉隻有我自己在摸,我摸着它像摸一塊牆皮。您摸摸我的臉,皇上。您告訴我它不是牆皮,它是女人的臉。」
這可以說是全劇最令人心痛的一場戲。
靜妃失去了她全部的尊嚴,被榨幹了所有的生命力。
不再向往自由。
她還活着,但已經是個死人了。
拍攝《少年天子》時,郝蕾隻有 24 歲,她的表演還可見明顯的話劇痕迹。
卻已經足以作爲古裝劇演技教科書。
靜妃雖然被稱爲瘋子。
但郝蕾并不靠瞪眼式演技。
她演的是角色内心的高傲和孤獨。
高傲,随時都呈現在郝蕾的臉上。
就算被廢,她也依舊昂着頭。
如雪山一般伫立在佟妃面前,震起一陣寒氣:
「我以廢後的名義告訴你,我住過的地方,你住不進去了。」
福臨來側宮看她,她可以頭也不回地磕着瓜子,目空一切。
而孤獨,則體現在她的兩段情感關系中。
和福臨的婚姻裏,沒有存在過愛情。
其實,二人本來是同病相憐的。
他們天性不屬于皇宮。
身爲君主,福臨過于仁慈。
抗拒殺生,懷疑武力。甚至看到死人都會受驚。
也因此備受大臣和皇親國戚質疑。
作爲權力塔尖上的人,他的理想卻是去山水間安身立命。
當摯愛董鄂妃病逝後,他萬念俱灰,渴望遁入佛門也被太後阻撓。
可以說,福臨本身就是封建皇權的受害者。
但在皇權的結構中,福臨必須成爲壓迫者。
靜妃的破壞欲,不是出于對這個人的恨意,更不是争風吃醋,而是對皇權的仇恨。
恨到她對宮裏的一切都厭惡至極,連刷門框的漆都能聞出血味。
所以他們注定彼此折磨,各自孤獨。
令人感慨的是,直到劇集尾聲,兩人某種程度上都成了皇權的棄子後。
才第一次「好好說話」。
「你身上的種種好處隻是睡着了,總有一天,它們會一一醒來,讓你成爲完全不同的人。」
可惜爲時已晚。
靜妃和宮女花束子的羁絆,被不少人解讀爲愛情。
花束子本是靜妃的貼身侍女,獲寵幸後封爲貴人。
随着佟妃和董鄂妃得寵,兩人徹底失勢。
正像郝蕾另一部電影裏所說:真正的愛情恰恰就是在孤單和痛苦時才會出現。
靜妃被廢後,花束子主動提出和她一同共住在側宮。
相互取暖的一段時光,是兩人生命中最後的溫情。
但就算在這段感情裏,靜妃依然擺脫不掉孤獨的底色。
因爲在那樣的環境下,禁忌之情必然不得善終。
更何況,靜妃害死了董鄂妃的孩子,花束子替她攬下罪責。
花束子被帶走的那一刻,是靜妃最無助的時候。
在她生命的末尾,一份真摯感情的得到和失去,終于将她重新還原爲一個活人。
可惜,靜妃心死,不久便去世了。
郝蕾說,演瘋子,要演「出處」。
《少年天子》中,她的确用自己的表演,诠釋了問題的答案。
靜妃爲什麽瘋?
從廣袤草原來到壓抑的紫禁城,皇室婚姻剝奪了她的自由。
從桀骜不馴的公主到與人争寵的皇後,後宮壓抑了她的天性。
她被迫去适應那些她無法認同的規則,去讨好她并不喜歡的人。
做了别人告訴她該做的事,卻忘記了那是惡行。
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清醒的人比麻木的人更難以苟活。
所以她瘋了。
或者用劇裏的話來說,紫禁城裏全都是瘋子。
靜妃的故事不僅講述了封建社會如何制造出一個瘋女人。
更是一個體制外的人,被體制同化、異化、毀滅的過程。
清宮劇的命題無外乎如此。
但呈現的深度和感染力,卻有高低之分。
郝蕾演繹的靜妃,稱得上一座高峰。
一部劇的經典,當然也離不開整個劇組的用心。
現在的内娛愛拿服化道的精緻度說事。
而《少年天子》早在精緻之上,力求服飾與人物心境的相輔相成。
靜妃爲皇後時,穿着雍容端莊,但顯然并不适合她。
甚至像小孩被迫穿上大人的衣服。
貶爲靜妃後,服飾更簡約淡雅,反而襯出她的清麗靈動。
而角色暴露脆弱的一面時,服裝都爲非正式的裏衣,長發也披散下來。
那是她爲數不多放縱自在的時候。
文本方面,《少年天子》則是一次成功的影視化改編。
同名原著獲得茅盾文學獎。
淩力兼具清史學者和女作家身份,視角具有獨到之處,大量意識流的心理描寫帶有對人物的強烈共情。
劇版總導演劉恒,本身就是編劇出身,寫出過《菊豆》《秋菊打官司》等代表作,文學功底深厚。
更難得的是,劉恒大膽啓用新人,沒有被名利左右。
爲了讓鄧超出演皇上,還拒絕了當時已有名氣的黃磊和周傑。
他也願意給好演員展示的機會。
原本隻讓郝蕾在劇中飾演一個戲份不多的侍女,但之後卻讓郝蕾飾演靜妃。
還特地爲郝蕾加戲,沒有浪費演員的氣質和演技。
郝蕾曾經被問到,現在的觀衆對老劇是否帶着時代濾鏡。
她的回答是,沒有。
好作品就是好作品,它能夠超越時代得到體認。
《少年天子》就是這樣一部劇。
不需時代濾鏡, 任何時候看,都能夠被其中的古典美、悲劇美打動。
而好的表演,自然也不會被時光沖淡。
它們既是時代的,更是當下的。
再過二十年,也依然能找到屬于它的觀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