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成功，越是孤獨。
文 / 秋秋
上個月，GALA Sports（望塵科技）在港交所成功上市，成了 2023 年首家上市的港股遊戲股。
在此之前，這家廠商一直都是小衆賽道裡獨特的存在——旗下 4 款産品全部位列細分賽道暢銷榜 TOP 10，去年上半年公司營收近 3 億元，營收水平相當于祖龍娛樂、青瓷遊戲等擁有知名産品的上市公司。
但實際上，望塵科技在行業和市場中相當低調，上市前幾乎沒有這家廠商的相關新聞，甚至不少人認識這家廠商的途徑，也是通過「三戰 IPO」、「上市遊戲股」等與産品和公司無關的情況——好嘛，跟殼木遊戲差不多，又一個「悶聲發大财」的典型。
而望塵科技選擇「悶聲」的原因，除了一些主觀因素外，大抵也跟體育遊戲品類的特性有關。
首先，體育遊戲用戶相當獨立和低調，不像二次元、女性向用戶那樣善于表達。哪怕在世界杯期間，更多人也隻會表現出球迷，而非體育遊戲玩家的身份。就連那段時間有關體育遊戲的出圈事件，也多是某些主播用遊戲畫面轉播世界杯；
其次，體育品類可能是行業和市場最不看好的賽道，大多數從業者、玩家對它很難有清晰的認知。三方數據顯示，2021 年體育遊戲僅占中國遊戲市場份額的 3%，且體育産品越重度、用戶基本盤越小，離主流市場越遠。
最後，體育賽道入局的技術、認知、經驗等門檻較高，同時作為賽道「攔路虎」的實況和 FIFA 均來自擁有數十年遊戲研發經驗的大廠——綜上所述，遊戲公司選擇入局體育賽道多半是吃力不讨好。
那麼，為什麼這家國産體育遊戲公司敢在冷門賽道上孤注一擲，甚至還能在海内外和 EA、KONAMI 等行業巨頭掰掰手腕？帶着這樣的疑問，葡萄君跟望塵科技的 CTO 黃翔、産品負責人郭宇恒、研發 VP 曾科聊了聊。
以下為經過整理的采訪内容：
01
是門檻，也是藍海
葡萄君：一開始你們為什麼會押注體育賽道？
黃翔：我認為體育品類是行業最難攻克的賽道之一，但難點也意味着機會，隻要解決掉一些技術、版權和策劃的門檻問題，後面的路就相對平坦。因此，入局體育品類對我們來說反倒是創業成功率最高的選項，後來公司的成績也證明了這個想法。
而我的合夥人賈小東是一位資深球迷，也是個骨灰級實況玩家，在成立望塵科技之前，做過體育遊戲的主策和産品經理，他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做出 3A 足球和籃球遊戲。
葡萄君：當時入局體育賽道的難點在哪？
黃翔：一是技術。操作類體育遊戲開發周期長、動作數據量和質量要求高、AI 引擎開發困難、渲染、優化等技術難點一大堆，導緻小公司做不了，大公司覺得性價比不高。
二是版權。體育行業最有價值的是 IP，因此遊戲是否能獲得版權至關重要，這其中除了授權費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跟他們達成信任關系——對于頂級 IP 來說，授權費可能不到俱樂部收益的 2%，能否給 IP 帶來正面影響才是他們更看重的。
三是産品策劃與運營。體育與其他品類差異非常大，體育遊戲市場用戶的行為也有着鮮明特點，這就像二次元骨灰粉才能做好二次元遊戲一樣。
這三點既是賽道難點，也是我們的競争壁壘，一旦形成後就能一馬平川，體育遊戲相對來說生命周期長，市場競争較為良性。像仙俠、MMO、二次元等品類，每天都有大量産品湧入，市場生存環境反而不如體育品類。
葡萄君：如今團隊的研發理念有沒有動搖？比如嘗試其他品類的産品？
黃翔：目前對其他遊戲品類沒有任何涉獵，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在細分賽道必須投入全部精力，埋得夠深才能做超過玩家期待的遊戲，當前行業環境就是如此，不進則退。我們的研發、運營、策劃全都是圍繞體育遊戲展開的，轉型其他品類沒有優勢。
葡萄君：但我看你們也做過一款女性向産品。
郭宇恒：《戀愛吧！偶像》是公司堅定立項理念前，一次嘗試跳出體育賽道的試水作品。
當時是 2019 年，二次元品類剛剛起勢，我們也希望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去拓展一些産品類型。當時《戀愛吧！偶像》推出後整個數據是往上走的，即使沒成為爆款，也足夠自洽。但我們覺得這種嘗試太過外道，即使賺到了錢也不符合公司的研發理念，就停了這個項目。
葡萄君：團隊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有哪些産品？
黃翔：現在我們的總員工數接近 400 位，有《足球大師》《NBA 籃球大師》《最佳 11 人 - 冠軍球會》《最佳球會》四款上線産品，和一款在研項目《棒球大師》。
iOS 體育遊戲暢銷榜排名
葡萄君：團隊老産品表現如何？體育遊戲的留存會不會比常規産品更高一些？
郭宇恒：體育、尤其是操作類體育産品的内容上限更高，用戶能通過操作進行 PVP 或 PVE，每一局基本都是全新體驗。而卡牌這樣的遊戲說白了看數值，1 級時拿着木棍打普通怪，跟 100 級時拿着史詩武器打 Boss 的體驗是一樣的。
同時，體育産品比一般遊戲更加長線。比如卡牌所指的長線可能是 90 天、180 天，而操作類體育遊戲的長線可能會來到五年、十年。像我們的《足球大師》已經有八九年了，産品用戶已經完全沉澱下來，基本上 90% 都是付費用戶。
葡萄君：去年上線的新品《最佳球會》符合預期嗎？
郭宇恒：總體符合預期，目前在國内體育遊戲暢銷榜前 3 的位置，排在我們前面的是 FIFA 與實況，預計全球上線後可以還有幾倍的增長。
當然，我們從立項開始，就不純粹用收入等數據來衡量這個項目，我們打算将其做成一個 10 年、20 年的長生命周期項目，在未來幾年我們有信心正面挑戰 FIFA、實況。
葡萄君：我看招股書上有三款在研項目，目前進度如何？
郭宇恒：《MLB 棒球大師》是一款豎屏卡牌 + 動作類遊戲，目前已經拿到了 MLB 版權，産品将在近期開啟測試，争取上半年在全球市場上線。
《操作籃球》是操作類體育産品，目前已經着手研發，成本投入會比《最佳球會》更大；
《NFL 橄榄球大師》項目是我們必須跨過的一座大山，因為其他市場都比較少接觸這項運動，美國橄榄球遊戲市場又被 EA 壟斷，我們目前還在探尋産品的切入點。
02
花了 5 年，做成了亞洲最大的
遊戲動捕基地
葡萄君：聽說你們花了 5 年做了亞洲最大的遊戲動捕基地？
黃翔：對，目前這個動捕基地場地有 1400 平方米，硬件叠代成本在千萬左右。這麼大的場地跟體育品類的特殊性有關。
像足球這樣的遊戲，球員在動捕時需要更大的場地跑動和對抗，否則一旦加速就會超出動捕範圍，因此即使現在規模的動捕基地，依然不夠完成某些動作，下半年我們或許還會将它擴大一倍，讓球員能在長邊跑動 70 米。
葡萄君：你們的動捕流程是怎樣的？
曾科：首先策劃要定義好新動作的方向和需求，然後團隊會邀請專業球員或動捕演員進行錄制，每批次的動作可能要錄制兩三天，最後将其壓縮和導入到遊戲數據庫，交由動畫師調整，等動作達到交付标準後，我們就會将其加入遊戲引擎，進行最終的調試和上線。
黃翔：我們的動捕流程會有些細節跟常規不太一樣。比如在錄制時，我們也會讓球員自己随意發揮進行比賽，以便産出一些非刻意塑造的精彩動作；
團隊還有兩個動作策劃崗和多位退役球員顧問，專門分析每個動作的合理性、物理情況、運動軌迹和手感等等；
同時，我們還有 10 人的團隊維護遊戲動作數據庫，對不同的動作進行匹配、索引、優化和删減……截至目前已經數據庫已經存在超過 5 年，累計動作數量達到 14000 種。
葡萄君：流程不同，是因為體育遊戲的動捕跟其他遊戲有區别吧。
曾科：體育遊戲對動畫的物理性要求更高。比如說球員被撞、摔倒等動作不可能光靠動畫師的調整，得通過物理引擎模拟 + 後期微調的形式實現。
這裡會用到布娃娃系統（Ragdoll）的物理模拟技術，将「布娃娃」綁定在球員的關節、四肢等碰撞體上，來決定球員某個部位受力後的物理反饋，得到相關數據後再交由動畫師調整。
葡萄君：相當于需要基于物理結果去修正動畫。
曾科：對，但如何修正是遊戲動捕的核心工作和技術難點，這需要遊戲引擎的支持和大量調試計算，也是遊戲廠商在動作方面較出高下的階段。
在這方面，我們有一套名為 Motion Matching 的動畫解決方案，這套系統将根據運動軌迹，快速從動作庫中選擇并播放最優解的動畫，并通過實時修正、剔除動畫狀态機等等，讓遊戲動作和操作手感更加自然，響應速度能達到 0.2 毫秒内匹配 120 萬幀動畫。
葡萄君：你們動捕相關的技術好像還運用到了這次世界杯轉播中。
黃翔：對，我們有個 10 人團隊全部都是做機器學習和渲染算法的，專門負責開發 Arena4D 技術。
這個技術能抓取球員的行動，并在遊戲引擎裡綁上該球員的模型進行實時渲染，通過子彈時間、鏡頭穿梭、第一人稱視角等玩法和雲遊戲、VR 等技術，讓用戶獲得沉浸的世界杯體驗。
通過《最佳球會》，以第一人稱參與世界杯
來源 B 站用戶 @不普通的美女而已
葡萄君：我聽說《最佳球會》在渲染上也下足了功夫，把場地内 10 萬名觀衆都渲染出來了。
黃翔：對的，觀衆的存在相當有必要，比如某個 3A 足球端遊，他們會在進入比賽前給幾個球場的全景鏡頭，這時的球場禮花綻放、觀衆座無虛席，這樣熱鬧的場面能讓玩家更加沉浸，并且在端遊上比較好實現。
因為端遊包體能做大，讓文件的傳輸和播放留有餘地，顯卡的計算能力也是移動端芯片的 20 到 50 倍；而手機端實現 10 萬名觀衆的場面時，更要考慮到性能優化的問題，為此我們也叠代過好幾輪渲染方案，最終确定了幾點優化方向：
一是在彙編層面就把渲染代碼壓縮到極緻；
二是按照體型、外貌、朝向和動作的觀衆進行匹配，将相似的觀衆合批渲染，盡量減少模型數量的前提下，玩家視線所及都是不同的觀衆；
三是盡可能優化 culling、合批，隻渲染鏡頭拍到的觀衆。
……
在上述優化方案加持下，最終遊戲在上線時，渲染質量沒有下降，性能開銷隻有原先的 2%，五年前的手機機型，都能輕松渲染 10 萬個不同體貌特征和動作的觀衆。
葡萄君：整體來講，入局像體育這樣的冷門賽道，可能會碰到哪些技術難點？
曾科：我覺得最核心的難點在于從零開始的認知。入局細分賽道就意味着沒有現成答案，隻能靠自己找方法，還可能會走很多彎路。像我們團隊一路走來也是摸着石頭過河，每天都會遇到各種技術問題。
其次是工作量和難度，任何賽道産品的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例如要入局動作體育賽道，就需要自己去做引擎、動作、系統等等的定制化開發，這些模塊需要長時間的學習和開發，開發完成後又需要成千上萬種動作的積累，這對于資金和人力來說壓力都不小。
像 EA、KONAMI，他們從上個世紀就開始做《FIFA》《實況足球》系列，累積了三十多年的資源和經驗才能有如今的成績。
葡萄君：感覺也是遊戲工業化的難點。
郭宇恒：對的，我們對工業化保持樂觀态度，認為這是大多數公司實現産品發展和品質提升的有效路徑，因為遊戲行業的發展離不開工業化。而工業化的核心則在于生産鍊條或者說管線的搭建，比如我們能發展至今，大部分歸功于摸清楚了體育賽道的兩條管線：卡牌和動作。
不單單是體育賽道，追求工業化也是更多品類必須經曆的階段。
葡萄君：但如果産品過度依賴工業化和技術優勢，也可能會出現不少問題。
曾科：技術和産品這兩者并不矛盾，好技術能帶來優質體驗，但不意味着我們會忽略産品本身。
郭宇恒：過度依賴技術也會導緻産品換皮的情況變多。比如某些公司會用同一套框架，拿美術素材一堆又是款新遊戲，撈一波就走。
但這套邏輯放在如今更難走通了，因為玩家群體的自主判斷能力更強，會更早地感受到遊戲是否有趣，這種情況會讓思維沒轉變過來的公司更快地被淘汰，也給了用心做産品的廠商更多機會——用戶更忠誠、更尊重遊戲，會因為享受到了遊戲的樂趣而為遊戲點贊買單。
03
小衆賽道不必苛求突圍
葡萄君：這次卡塔爾世界杯對體育産品的影響大嗎？
郭宇恒：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因為除了體育廠商外，其他諸如《三國志 · 戰略版》《原始傳奇》等泛用戶産品也會在這期間搶新進，甚至是線下的啤酒、可樂品牌也會圍繞世界杯進行營銷——實際上留給細分賽道的量并不多，因此我們公司也沒有特意增加廣告投放量。
《三國志 · 戰略版》的世界杯營銷案例
葡萄君：看來體育産品想參與頭部競争還是有點困難的。
郭宇恒：體育遊戲在行業裡的生存時間也不短，它有自己的一套細水長流式的生存邏輯，因此沒必要過度參與頭部競争，同時我們也不會寄希望于會有一款《原神》，用幾十億、上百億美金的營收拯救市場。
葡萄君：這樣會不會離主流市場有些遠？
郭宇恒：我認為小衆賽道不應該用主流眼光去看待。就像體育賽道用戶量雖然不比其他品類，但總歸還是存在，并且忠誠度更高。同時我們也不會貪心地說要覆蓋到遊戲行業所有用戶，目前服務好公司的目标用戶和已有用戶，同樣可以撐起一家市值百億的上市公司。
葡萄君：那按照你們的邏輯，小衆賽道該如何實現突圍？
郭宇恒：我認為不必過分苛求突圍這個概念。網上曾有這麼一句話，導緻一家公司倒閉的，永遠不是後來者，而是一個新技術的出現。
這句話我相信放在遊戲行業同樣适用，随着遊戲硬件設備的叠代，XR 産品的發展，遊戲會跟其他行業的界限逐漸模糊，成為覆蓋更多産業的重要元素——自然而然，小衆賽道也會變得不那麼小衆，任何遊戲和公司在這個維度的發展都充滿潛力。
拿體育賽道來講，即使目前對應産品在行業裡大概隻占到 6% 左右，但我們已經開始嘗試通過 Arena4D 技術探索直播、VR 等更多行業，甚至當虛拟現實技術有所突破後，體育遊戲的盤子還将擴大到全球體育市場。
葡萄君：最後再聊聊可能很多人都會感興趣的：在外界并不看好體育賽道的情況下，你們為什麼還在堅持？
郭宇恒：首先外界是否看好對我們的影響并不大。
其次，小衆賽道産品的市場反饋也并不一定準确。比如國内的體育用戶可能更低調，既不會像二次元用戶一樣高調表達喜愛，也不會像王者、原神這樣的遊戲擁有足夠的話題性……諸如此類的原因，才給到市場和其他用戶一種無聊、沒什麼發展潛力的印象。
如果将視角拉到世界範圍來看，我們會發現玩家對于體育的熱情遠遠高于國内，包括我們産品在内的體育遊戲都能在視頻網站、社交平台引起熱議。
曾科：與外界評論相比，我認為像梅西、C 羅的人格魅力、體育帶來的公平競技精神、運動時湧現的感動和情感……這些精神和價值，才是我們一直堅持研發的重要原因，也是我們真正願意為之奮鬥的東西。
黃翔：體育賽道看起來吃力不讨好，但如果一個活兒很容易幹、報酬也高，那憑什麼輪到我們？退一步來說，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也要考慮曆史的進程，現在遊戲行業經過幾次淘洗，已經進入到深入細分品類的時代。
我們公司團隊裡大部分人是球迷，很多人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做 3A 質量的體育遊戲，現在我們不僅能做，而且還看到在手機上超越世界頭部體育遊戲大廠的希望。
從回報上來說，我們的營收每年都有增長，給員工提供的薪酬也蠻有競争力，一邊掙錢一邊實現夢想，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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