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嶽,恐怕是影視劇中最 " 沒羞沒臊 " 的人了。
面對比自己小不少的侄子,大咧咧聊起自己丢臉的求死經曆。
原本設想的是,噗通跳入海中,和世界來一場最浪漫的告别,然而實際發生的卻是——
看着面前遊過的海龜,他想到潛水鏡和裝備萬一被海龜吃掉,不就不環保了?
于是,就連生命裏唯一能自己做主的事,他都沒做到。
很挫吧。
可是鏡頭一轉,他對着侄子呵呵呵地笑,仿佛在說一件别人的事情。
以上這一幕,來自上線不久的台劇《有生之年》。
有《俗女》這樣的佳作在前,《有生之年》的主題其實并不算突出,仍是溫馨瑣碎的台式生活流。
偶爾刷到這樣一條短評,卻勾起我的共鳴。
當人生遇到特别挫折特别想逃避時
回家躺在家裏沙發上
聽着爸媽瑣碎日常
這種 " 吵吵鬧鬧 " 讓人安心到想哭
來源 豆瓣 @沒什麽大不了
在劇中,高嘉嶽最常停留的,是客廳那張沙發。
而這種在外漂泊多年,終于回家坐在了最熟悉那張沙發上的感覺,亦是我在追劇時感同身受的。
那就來聊聊,《有生之年》裏的這張沙發。
閉店,破産,分手,堪稱中年失意男的模闆。
這,是高嘉嶽的現狀。
經營十多年的餐廳因爲評分過低,無人光顧,不得不關門大吉。
還沒從失業的低谷中緩過來,一個轉身又發現,那個原本要接手自己店面的老闆,又不知何時接手了自己女友。
可還有更慘的。
開餐廳的錢原本就是向媽媽借的,如今媽媽積攢多年的存款也打了水漂。
這些事單拎出一件,放在一貫崇尚 " 三十而立 " 的東亞叙事中,都得被 " 啧啧啧 " 歎上三聲,然後在心裏感歎一句,這也太不争氣了。
更何況對高嘉嶽,是三箭齊發。
其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别說他想跳海,我都想替他去跳一跳。
然而高嘉嶽卻沒有出逃,反而選擇了回歸。
在爸爸過生日的前一天,他喝得醉醺醺回到家裏。
也是意外。
離家在外多年的遊子多少都有着 " 衣錦還鄉 " 執念,可高嘉嶽不一樣,裏子沒了,索性連面子也不要了。
落魄就落魄,他坦蕩蕩一副潦倒樣站在家人面前。
是真沒包袱啊。
但也不奇怪,從小,他就是家裏那個最不被父母看中的小孩。
過生日,被安排就着績優生弟弟的生日一起過,他自是不樂意。
然而,他又沒有扭轉爸媽偏心的能力。
他一身反骨,說話主打一個爸媽哪兒痛戳哪兒。
一句 " 高嘉揚又不是親生的 ",引來媽媽的巴掌和爸爸的 " 竹筍炒肉 ",讓原本喜氣洋洋的生日宴變成家暴現場,也讓本來就因爲成績不好被父母看低的他,更低一等。
于是本該是最需要被關注的青春期,落到了高嘉嶽身上,隻剩下了父母的漫不經心。
小時候被如此對待,長大了,他就開始漫不經心對待自己。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當弟弟和父母都已經在自家早餐店忙了大半天時,他才頂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去店裏晃蕩一圈。
頹,沒救了,人生完蛋了。
是人到中年的高嘉嶽再次回到家鄉時,外人眼中的樣子。
可站在他本人立場,他似乎又從未放棄過符合外界的期待。
作爲長子,他始終都有着一份屬于老大責任感。
小時候,媽媽冤枉他偷錢,他争辯兩句後見改不了媽媽想法,索性認了。
" 是我拿的,是我拿的。"
承認的背後,是爲了保住作爲績優生的弟弟在爸媽面前的尊嚴。
看到媽媽到老了還沒法釋懷爸爸的 " 偷吃 " 行徑,他又成了那個唯一貼心的兒子。
幹脆離婚算了
搞成這樣
你不開心
媽也不快樂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自己都一團糟,卻仍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家人,想讓他們日子好過一點。
可是,事與願違。
他的苦心并沒換來感謝,換來的隻有——
面對他的主動 " 頂罪 ",高嘉揚沉默。
勸爸媽離婚,他又成了那個首先撕破和美外表的,不懂事的小孩。
二弟批評他,最小的弟弟指責他。
連爸爸,本該是離婚受益者的他,相比行動,也隻限于幾句無奈歎息。
蠻悲哀的。
明明他一次次想把家人帶往 " 正确 " 的路,但家人顯然更想躺在舒适圈。
于是面對高嘉嶽建議,他們一次次逃避,不停指責。
再熱血,面對這樣結果,也涼了。
他開始用荒唐來麻痹生活。
約上多年未聯系的初戀,即使他知道兩人大概率早就沒了共同話題,
又代替侄子和女網友約會,美名其曰幫對方一個忙,但何嘗不是他自己爲了排遣寂寞。
他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像一架晃晃悠悠的秋千。
荒唐的底下,藏着他的焦慮。
他一方面失望于那些事與願違的結果,另一方面是對自己的失望。
失望于自己還暫時無法擁有過人能力,那種陷于低谷仍能靠着自律,有序,規則,重振人生的能力。
想躺躺不平,想卷又卷不動。
這種半推半就的人生,真的好難啊。
于是他走向了更極端的方式,自殺。
于是回到開頭的一幕,那種荒唐感便沒那麽強烈了。
正是來自内心的利他主義,讓高嘉嶽從海底 " 浮 " 起來了,順便,也浮起了自己的人生。
如今再看,回家,更像他的重生。
同樣的境況,他已經能用完全不同的心境去對待。
爸媽照樣嫌棄,但重生的高嘉嶽,笑嘻嘻。
兩個弟弟依舊覺得他不懂事,但連死亡都經曆過的他,才不管對面态度,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對此時的高嘉嶽來說,家,不再是旅人在外漂泊多年累了乏了,返回歸途的一個歇息站。
自認早不是高家人的他,在生命的最後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家人。
家裏那張沙發,也成了承接他生命的落腳點。
一個讓飄印象深刻的情節。
高嘉嶽回來第一晚,因爲太醉,直接一頭栽在飯桌上睡過去,高媽媽讓把他搬到沙發上。
半夜,高嘉嶽酒醒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他面前的老爸。
- 爸,你怎麽沒睡
- 我怕你吐啊
你看他們嘴上再嫌棄,但當他喝醉了,徹夜守着他身邊的還是父母。
而從踏進家門的那一刻,一些東西,也在高嘉嶽身上悄悄改變了。
以前他因着是老大,于是總努着一股勁,想當 " 領頭羊 "。
他離家十多年,開餐廳當老闆,回家都隻住旅店,用盡所有方式和原生家庭做切割。
隻因他想擺脫那個舊式的、落後的環境,想以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來向家人證明,你們錯了。
可是,事情并未朝着他希望的發展。
外部所有東西反而都在抛棄他,隻有家裏那張沙發。
直到躺在家裏那張沙發上,他才徹底放松下來。
他開始說累,說疲憊。
之前一直嘴硬自己早不是高家人,如今開始承認想家,想爸媽了。
這一刻,他變得柔軟,真誠。
沙發上的他,開始觸摸另一種幸福,一種瑣碎的,但踏實的幸福。
是弟弟清晨和媽媽争廁所的聲音,是爸爸在廚房打發雞蛋的聲音。
他發現,當他被 " 成功 " 抛棄後,并未陷入虛無。
轉身回頭,他還有家可回,家裏的一切都是可控的,觸手可及的。
于是,這個之前一心想死的男人,開始不想死了。
他回到兒時房間時,先寫下 " 遺書 "。
覺得不夠準确,劃去。
再寫," 漫長的告别 "。
還是不夠準确。
最終,寫下 " 有生之年 "。
從告别,到爲告别準備,再到不如活着。
他一遍遍修改的同時,也修改着自己究竟改以何種姿态,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每每看到高嘉嶽回家後的狀态時,總會讓飄想起自己的沙發。
那一張亞麻布料的,鵝黃色的懶人沙發,是飄給自己買的第一件 " 正經 " 家具。
在這張沙發上,我度過了曬着太陽的慵懶周末,也會在深夜加完班後,窩在沙發裏,長歎一口氣。
所以,飄很能理解 " 失敗 " 的高嘉嶽最終爲什麽選擇回家。
因爲隻有在家裏的沙發上,才能徹底卸下在外面繃着的勁,全面放松。
這時,沙發不再是家具,更像一種情感支撐。
每當因爲外界壓力大到想發瘋了,想大吼一聲 " 老娘不幹了 ",就總會想到它。
想到如果撐過這一天,下班回家去又能美美躺在上面,這是一種心安的幸福,它提醒我,就算城市再大,總有一個地方是能給我靠靠的。
當下的我們就像生活在蒸籠裏,沸水就是我們的焦慮,即便我們已經被蒸騰起來的水汽燙傷,但依然鮮有人掀開鍋蓋逃出去。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在掀開鍋蓋的那一刻,也自動和失敗者劃上了等号。
可是,若跳脫這個評價體系來看,失敗者,又是誰規定的呢?
《有生之年》裏,高嘉嶽雖破産,失業,欠債,但他從不覺得自己過了一個失敗人生。
當他和小時候的自己對話時:
- 你什麽都沒做
- 我做很多哎,我冒險,去旅遊,開餐廳 ……
你看,人生在他這裏,從來不是考試,更像一段旅程,如何讓這段旅行精彩,不後悔,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在《有生之年》裏有這樣一幕,高嘉嶽回家之後,高爸爸和高嘉嶽的侄子在屋頂上聊天。
侄子指着一棵樹問高爸爸:
- 這什麽,這麽醜
- 釋迦啦,沒下肥料長成這樣,算不錯了
這是區别。
在外人眼裏,可能永遠隻能看到釋迦的 " 醜 "。
可隻有親手培育的爸爸和釋迦自己知道,這點 " 醜 ",也是拼盡全力得到的結果。
所以,既然已經盡力了,又幹嘛因爲外界兩句評價,就随意扭轉自己的人生呢?
美或醜,卷或不卷,于我們來說,都是過程,而過程本身,就是答案。
20 歲的高嘉嶽因爲有沖勁,所以他想去大城市,想當老闆,如今折騰一圈回來了,于是在外人眼裏,有人覺得他廢,不行,全白幹了。
但,那又如何。
飄更看到了他作爲一個人的能動性。
20 多歲時就敢自己決定走出家門,人到 40,又能克服 " 我不是高家人 " 的障礙,家人的 " 嫌棄 ",外界看衰,敲開家門。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自己決定的。
想到李雪琴說過這樣一句話:
人生,向哪兒走都是向前走。
深以爲然。
不斷經曆,不斷調整,這不就是人生嗎?
說真,人而爲人,已是艱難。
若僅僅因爲他人評價去活,多少犯不上。
倒不如像高嘉嶽那樣,盡力活,盡力感受,盡力體會這隻有一次的人生。
就如他在日記本上寫下的那句:
有生之年
能長這麽大
算不錯了
這句,是給釋迦的,也是給人生行至此處的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