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場表演?
12 月 24 日,電影《扔你的貓》在其官方微博上發布聲明稱,海南島國際電影節拖欠獎金長達兩年緻使項目停滞。
該項目曾于 2020 年獲得海南島國際電影節 · H!Action 創投會的最高大獎 " 海南選擇獎 ",獎金共計 150 萬元。聲明中表示,在已簽訂發放合同的情況下,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僅支付款項 22 萬 5 千元,剩餘共 105 萬元至今未收到,嚴重影響到電影的後續制作完成。除《扔你的貓》之外,聲明中提到,同年獲創投獎項的《人海同遊》《神明都在看》項目亦存在獎金拖欠情況。同時,中共三亞市委宣傳部發函緻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公司,提及《人海同遊》項目存在 35 萬元獎金未支付,并強調 " 請抓緊時間妥善處理 "。
毒眸(ID:DomoreDumou)多次向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官方求證并問詢事件詳細情況,截至發稿尚未收到任何回複。事實上,自 2019 年首次舉辦時起,獎金就一直是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創投會的最大噱頭。2019 年首屆最高大獎 " 海南選擇獎 " 的獎金高達 300 萬,次年該獎項的獎金為 150 萬,雖然今年已經降至 50 萬,但最高大獎的金額依然超過其他電影節創投。對于一些小成本項目而言,單靠 300 萬或 150 萬的獎金甚至就已經足夠支撐起整個拍攝,但如果承諾之後又無法兌現,那麼對這些項目來說則是緻命的打擊。以高額獎金為關鍵優勢的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創投,此次出現的拖欠獎金負面新聞,再次激起了電影行業對于電影創投存在意義的讨論。近幾年國内電影創投迅速發展,遍地開花,更有多位從業者公開表示,創投已經逐漸流于表面,能真正給到年輕影人的機會和幫助并不多。但在大小的電影節展開幕之後,創作者還是會抱着希望參與其中,海影節的風波背後,值得思考的是,如今的電影創投到底真的是難得一遇的機會,還是更像一場短暫的表演和狂歡。
平穩地冷清着在上述聲明發布的前一天,今年的海南島國際電影節 · H!Action 創投會剛剛落下帷幕。毒眸在現場觀察了為期兩天的創投會全過程,也跟不少來到現場的創作者們交流了此行的感受。" 平穩 " 和 " 冷清 ",是今年創投現場的兩大關鍵詞。一共 15 個項目方輪流上台進行劇本項目提案陳述,向台下隻坐滿了約三分之一座位的評審團和觀衆展示自己正在籌備的電影項目。沒有項目超時,也沒有出現意外,一切都平穩推進,每天的結束時間甚至都比預計時間提前半小時。" 你的項目很清楚,清楚到沒有任何想象空間 "、" 我感覺車很大,但是裡面的貨還是有點小 "、" 劇本的想法太像電視劇了 "…… 盡管交流環節十分簡短,但評審仍然言簡意赅地直指不少項目在劇作上的缺陷。作為評審委員的業内知名美術指導韓忠,在現場給創作者們提出的意見大多也是聚焦于文本層面的,他告訴毒眸,今年看到的這些劇作,其成熟度絕大部分還沒有到可以談論制作階段的地步," 基本上年輕人的創作都是有感而發,來自于自己生活中的一段經曆或者一些靈感,這就造成有一些創作者的想法過于想當然。"
除了創作上的建議之外,來自市場層面的交流甚少。和其他創投相異的地方是,本屆海影節創投點評的環節中隻有終審階段的主評審在提意見,資方代表們和上一個階段的項目評審們幾乎沒有開過口。私下裡,資方代表隻會找較為感興趣的項目再接觸,而這對于需要改進建議的項目來說,則少了很多來自市場的建議。也不似有些創投場合中熱門項目被衆星拱月的熱鬧場面,這次不少創作者在精彩的講演結束之後,直接下台離開了會場,過往創投常有的影視公司從業者追上去向主創團隊要聯系方式的場面并不多見。今年來到三亞的産業嘉賓數量并不算多,這一點從預約洽談的數量上就能直觀感受到。預約洽談為期兩天,大部分創作者的預約集中在第一日的下午,到了第二日下午,場内已經空空如也。前來洽談的嘉賓也難稱 " 靠譜 "。有項目方告訴毒眸,有的嘉賓預約了洽談,時間到了卻沒露面,有臨時跑來看看,但對行業知識一無所知," 加個微信就走了,意義不明。" 海影節的官方合作夥伴裡,覆蓋了影視生産的許多環節,但主控和出品公司幾乎沒有。産業嘉賓名單裡,國内最大的幾家電影公司也不見蹤影。這客觀上讓創作者找到投資的可能性無限降低。乏善可陳又冷冷清清的創投裡,反倒是依靠創作者的自覺性,才展露出一些新的生機。
盡管今年的 15 個入圍項目中類型片偏少,作者電影占比更高,但創作者們普遍都更加重視觀衆的感受,都沒有過度聚焦于講述自己的創作初衷或精神理念,更注重試圖呈現項目與某累特定觀衆群體之間的共鳴。即便它的呈現方式可能不是商業類型的,但是不少創作者都向毒眸表達了期待觀衆欣賞的初衷,願意在劇本修改的過程中降低自己的理解門檻。這是創作者職業性的一大體現。韓忠表示," 我想所有的年輕人在他開始寫劇本、要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肯定希望自己是一個職業導演或者職業工作者,而不是淺嘗辄止的。而作為一個職業工作者,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把投入賺回來。不管你的片子投資是大是小,你就得想辦法去平衡這個關系。" 除了從意識上普遍性地向觀衆靠攏,還有個别創作者試圖用行動打破創投環節設置中的局限。比如《入海尋荷》項目是在沒有導演的情況下,由編劇霍雪滢将它帶到台上的。在過往的創投中,大部分情況都是導演帶項目上創投。在霍雪滢看來,不管是導演還是編劇去帶項目,或者制片人去找項目,其實都是很正常的。但反而國内編劇好像是一個隐形的職位,然後也很難單獨去帶一個項目,這是個不太合理的現象。" 内容本來就是電影的基石,編劇作為内容的生産者,主動去把它帶給外界、主動去尋求合作,應該是很自然的事情;反而很多創投會對團隊設置很多限制、要求你必須有一個制片人才能投遞,這其實才是跟目前國内的業态相矛盾的,後面很可能給獨立電影人和制作公司的合作制造一些麻煩。" 霍雪滢表示。《南方畫室》項目則選擇自籌五萬元拍攝了一條片花,在創投的講演中向大家展示。不同于許多項目方用剪輯其他影片素材或者展示自己過往拍攝的短片來作為自己的影像示範,《南方畫室》的導演佘澤雨認為,拍攝概念片花是證明自身影像能力的重要選項,同時也是對正式拍攝的一次糾偏機會," 在拍片花的過程當中,你能感受到哪些是行得通的,哪些是行不通的,也通過這個機會接觸到了更多演員,看到了大家的溝通狀态。"
這些自覺的意識和動作,在成熟的電影創投裡,大多是在資金和平台的支持下完成的,而在今年的海影節創投,卻隻能依靠創作者個體的努力來實現。追問創投的意義2020 年的那一屆海影節創投上,評審曾公開表示,最高獎項 " 海南選擇獎 " 需要有排他性,意即在其他的電影節的創投項目上得過獎的不在考慮範圍之内。翻看今年的創投入選項目,和其他創投的項目重合率同樣很低,排他性的宗旨得以延續。在這樣的基礎上,海影節實質上用高昂的獎金吸引了一批未去其他創投的項目。盡管對大部分創作而言,獎項和獎金并不是走創投的最大目的,但是對于那些成功獲獎并按照規定簽訂合同的項目來說,是非常依賴獎金來推動項目的。獎金的意義是多重性的。曾有在某創投獲得過十萬元獎金的創作者對毒眸表示,這筆錢雖然無法讓他立刻開機,但卻足以支撐他一段時間可以不用接活,專心在家裡修改劇本——哪怕是杯水車薪的獎金,對于一窮二白的項目來說也是重要的。更何況,已經許下的承諾卻無法兌現,毫無疑問會使所有的年輕創作者對于創投的信任感嚴重透支,同時也是嚴重擾亂行業秩序、傷害行業的行為。獎金不實現,投資沒着落,對于很多創作者來說,對創投的預期已經無限壓縮,而僅僅将其視作一個與行業前輩交流的機會。在今年的海影節創投中,還是有一些創作者有所獲得。
已有多年電影從業經驗的《本地道格》導演譚玉坤,今年是第一次參與創投。在她看來,評審老師給到的劇本點撥是巨大的收獲。每一輪的修改都将故事打磨的更加紮實。同樣第一次參加創投的佘澤雨也有類似的感受," 剛開始大家可能是作為一個學生學習電影,然後再慢慢地開始接觸市場,創投其實就是這個過程中的一步。它給人提供一個不同的視角,了解一下不同年齡段的人、資方的人都是怎麼想的。" 對于年輕創作者來說,可能不一定認識太多行業前輩,就算認識也不一定有渠道給他們詳細看看自己的劇本。而創投,就是一個可供創作者聆聽各方對自己劇本意見的渠道。隻不過,不同背景出身的評審,加上來自市場的聲音,錯綜複雜,有時還相互矛盾。一些可能原本還算堅定的創作者,在多元的外部建議中可能更加迷惑。即便這些聲音都有其道理,但年輕創作者在經驗和能力上都有局限性,自己的項目最終還是要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去創作。更何況,創投的初衷應該是什麼?是幫助項目繼續走下去,找到投資、拍出來、見觀衆,而不應該隻停留在讓項目和創作者在行業 " 露個臉 "。每年國内大大小小的創投每年都評選出幾十幾百部優勝項目,但最後能真正拍出來、走向市場面對觀衆的卻是鳳毛麟角。而創投本身又是一件成本不低的事情。讓分散在全國各地的創作者、評審、資方、媒體、志願者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相聚一地,但能确定帶來的價值卻隻是交換一些意見、鍍上一層金邊、接收一些鼓勵,作為題中應有之義的實質性投資卻隻能淪為 " 不敢奢求的事 "。
在之前的對話中,王紅衛就曾對毒眸表示,國内半數創投應該取消," 從項目方到我們這些評審,每天疲于奔命地去玩創投的遊戲,玩半天最後也沒有幾個項目能拍出來,這圖什麼呢?圖個熱鬧。" 在創投數量過于泛濫的情況下,看似給更多創作者提供了機會,但這些機會最終都極小概率地落實為真正的成果,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上台講演中消耗掉了原本屬于劇作的時間和精力。所幸,如今參加創投的創作者已經越來越對創投保持清醒和距離感。多位導演均對毒眸表示,自己的項目已經有了較為明确的開機計劃表,如果能在創投找到投契的合夥人自是好事,但如果沒有也會自己籌錢讓項目往前推進,不會一個又一個創投反複跑下去。畢竟,電影人的職業是拍電影,不是上台做演講。創投也隻是一個平台,對創作者來說,有意義有幫助的平台再多都不為過,而如果隻是一場表演,那也總有演不下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