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魚叔做了一次投票。
問問大家最想看哪一部老片回顧。
最終，《劍雨》在多部影片中得票第一。
這部誕生于 2010 年的武俠片，一度因為情節詭谲怪異，讓不少觀衆難以接受。
起初被罵爛片一部，豆瓣評分勉強破 5。
直到近年，才逐漸攀升至 7.6。
好于 91% 武俠片
這部當年的争議之作，卻在 13 年後依然時常被人們熱議。
甚至還有人說它是「《卧虎藏龍》之後最好的武俠片」。
也是應大家的呼聲。
趁着過年，魚叔這就來跟大家好好聊聊它——
《劍雨》
《劍雨》當年反響平平。
最大的原因，在于它的怪。
有不少觀衆因此覺得影片很「雷」。
不過，在魚叔看來，這種怪，正是影片最大的特色。
《劍雨》本就不屬于正統武俠。
而是，奇情武俠。
奇情武俠片在過去并不少見。
1976 年，楚原将古龍的《流星蝴蝶劍》改編成電影。
以獨特另類的風格，開創了香港武俠電影新局面，并一度掀起了奇情武俠的風潮。
《流星蝴蝶劍》
之後，楚原接連改編古龍的作品。
陸續拍出《楚留香》《天涯明月刀》《多情劍客無情劍》《三少爺的劍》等武俠佳作。
楚原 + 古龍，一時成為新派武俠的金字招牌。
《三少爺的劍》
楚原之後，徐克老怪繼承并發揚了這種類型。
1979 年，他推出處女作《蝶變》。
講述平靜三十年的江湖，因「殺人蝴蝶」而再起波瀾。
放大了古龍武俠中的密室推理、驚悚懸疑、江湖奇譚等另類元素。
一鳴驚人的徐克，也從此奠定了自己另類混搭的電影風格。
30 年後，《劍雨》試圖利用新鮮的電影特效技術，再次複興奇情武俠。
電影中很多元素，都是與奇情武俠一脈相承。
首先，是奇詭的江湖怪談。
奇情武俠的故事，總是開始于一則神秘的江湖傳言。
《劍雨》開篇就告訴觀衆：
天竺人羅摩練成絕世神功。
死後，遺體被分為兩半，不見蹤迹。
傳說，誰能得到完整的遺體，就能練就絕世武功，稱霸武林。
于是，整個江湖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最接近目标的，當屬頂尖殺手組織「黑石」。
但出乎意料的是，其成員細雨在搶獲半具遺體後，突然脫離了組織，銷聲匿迹。
改頭換面，打算就此過上平凡生活。
可惜，隐退江湖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次，奇情武俠愛擺弄各種不尋常的兵器。
《劍雨》裡的武器，也是百花齊放。
張人鳳的參差劍還算正常。
長劍主攻，短劍為補。
相生相克，攻守兼備。
細雨的辟水劍，無形似水，蜿蜒如蛇。
千變萬化，出其不意。
雷斌使得一套飛針。
全身上下，處處暗器，令人防不勝防。
彩戲師則玩得一手浮誇的變戲法。
虛虛實實，難辨真假。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得是陸竹的一雙鐵筷子。
平日裡可當作吃飯的家夥，對敵時就是利器。
近身做短劍，遠攻當暗器。
千奇百怪的兵器讓人目不暇接。
也讓每個高手之間的過招，都有變化。
每場打戲，都有新意。
最後，奇情武俠從不追求宏大命題。
而是着眼于非常私人化的恩怨情欲。
不像金庸筆下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劍雨》裡的每個武者，都是為了一己私欲。
甚至隻是為了拯救自己的那點自卑與不甘。
「黑石」首領轉輪王，當世之絕頂高手。
費盡心血，尋求至寶。
沒想到，最終目的隻是為了從遺體中參透内息運行之道，變成真正的男人，以彌補當年入宮之恨。
堂堂一個江湖大佬，竟然就這麼點野心。
初看，是覺得有些荒唐。
但，這又何嘗不是最真實的人性扭曲呢。
從概念設定，到故事主題，《劍雨》都透着一股怪誕。
但這股怪，并非淺薄。
而是另類，與新銳。
《劍雨》的新，在于對武俠的書寫角度。
它所呈現的，不是天下蒼生，也不是民族大義。
而是不為人知的江湖角落，魚龍混雜的世俗光景。
變臉後的細雨，化名曾靜，當一個賣布為生的村婦。
中隐于市，如履薄冰。
彩戲師身為「黑石」大師兄，多數也是隐姓埋名。
沒有活計的時候，隻能街頭賣藝，郁不得志。
一旦組織号召，他才能脫下僞裝，好好炫耀一把自己的本領。
哪怕是組織首領轉輪王，也毫無明面上的身份和地位。
在宮裡，他也隻能做一個九品公公。
數十年如一日地遭受欺壓和使喚。
《劍雨》中的江湖，全是「反江湖」。
他們再如何身懷絕技，也隻能活在地下世界，登不上社會台面。
魚叔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黑石找上細雨時的那晚。
上一秒一幫人還在桌上針鋒相對，下一秒就在廚房煮面聊天話起家常。
這哪裡是江湖俠客的樣子。
不過是在灰色地帶努力謀生的普通人罷了。
如果将其與金庸的《笑傲江湖》放在一起比較，不難發現二者既有所相似，又截然不同。
故事起源，都是為了争奪某件武林絕學。
《笑傲江湖》裡，各大門派，明争暗搶。
再怎麼僞君子真小人，那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心裡盤算的都是揚名立萬，振興門派這些「大事」。
而《劍雨》裡的人，都沒有身份，都見不得光。
都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标和理想。
這裡的江湖，是真真正正的野生江湖。
高手隐于世間，幫派遁于地下。
走在路上，隻有高手才能分辨出哪些是藏匿的高手。
連不起眼的路邊農戶，一家老小都可能是冷血殺手。
改頭換面後的細雨混迹于市井之中，遇上了跑腿送信的江阿生。
兩人結婚後依然過着平淡的生活。
一邊維持生計，一邊愁着繳稅。
殺手雷斌，也是一心想過好妻兒在側的日子。
「黑石」發出信号的時候，他還忙着在屋頂曬面條。
這個能飛針殺人的高手，平日裡最愛思考的，是如何做出一碗好吃不爛的面條。
「黑石」的号召，在雷斌眼中不過就是一份「出差」而已。
臨走前還不忘答應妻子，之後一起去常州開面館。
雖是武林高手，但心卻不在武林。
身負重傷後，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回家。
看着床上熟睡的妻兒，吃下桌上為他留好的面。
後加入「黑石」的殺手葉綻青，看似最有心機欲望。
但實際上，自始至終所渴求的，就是自己的「性福」。
大婚之日發現被騙婚，果斷殺掉丈夫全家，眉頭都不帶眨。
加入「黑石」後，還一邊做起妓女。
之後又趁着機會，想要親近轉輪王。
在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後，直接表現出了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排斥。
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想要的，「黑石」給不了。
就像葉綻青說的那樣，一切都像個笑話。
而《劍雨》中這些歪門邪道的江湖人士，跟過去那些「正統武俠」相比，顯得過于兒戲。
《笑傲江湖》裡的各路豪傑，為了事業，為了野心，一個個甘願揮刀自宮。
但在《劍雨》裡，武功高低卻換不來社會地位，隻是一種地下的求生之道。
這才會有武功蓋世的轉輪王，終其一生隻想成為「完整的男人」。
家财萬貫的富商，一擲千金隻為長出斷腿。
可以說，《劍雨》裡的江湖，沒有俠。
這裡有的，隻是一群社會邊緣的奇人異士，努力過上正常的生活。
但終究，還是難逃殘酷的江湖法則。
回頭來看，2010 年上映的《劍雨》确實有些生不逢時。
本想借此複興奇情武俠，沒曾想在商業上落了個慘敗。
當時的票房和口碑，都平平淡淡。
風頭完全被同期上映的《狄仁傑之通天帝國》蓋過。
不難發現，《狄仁傑之通天帝國》跟《劍雨》也有相似之處。
拍奇情武俠出身的徐克，也是颠覆了狄仁傑這個形象，将探案和武俠結合起來。
而且還加入不少讨喜的商業元素：
背靠熱門古裝 IP，集齊豪華陣容，打造華麗視效，還融入宮廷争鬥等戲碼。
但不管怎麼樣，狄仁傑系列的主旨依然是「正向」的。
大男主為國為民的崇高光環，依然是突出的。
而《劍雨》則過于追求純粹的奇情風味，走了一條邪門逆反之路。
讓看慣了浩然正氣的武俠片觀衆，感到不适。
于是，口碑票房雙敗，還一度被打上「爛片」的标簽。
直到多年後，才逐漸有所逆襲。
《劍雨》的「平反」，一方面是靠它自身的實力。
觀衆在跳脫當時對于奇情武俠的偏見，抛開對于宏大叙事的執着之後，才逐漸領會到片中的諸多巧思和精彩打戲。
另一方面則是得益于同行襯托。
在《劍雨》之後的十多年來，武俠電影已經近乎絕迹。
這奇情武俠最後的絕響，也更令人回味無窮。
細數這十多年，能稱得上武俠片佳作的屈指可數。
2014 年的《繡春刀》，或許能算一個。
故事雖不新鮮，但相對完整。
路陽作為青年導演，在武戲設計和美術氛圍上都展現了不俗的水準。
2015 年的《師父》，也能算一個。
徐浩峰對于民國武術曆史的深耕，及其風格化的叙事文本，讓人着迷其中。
其他作品，就比較勉強。
《一代宗師》當然很好，魚叔也很喜歡。
不過王家衛的呈現，的确已經和武俠類型拉開了距離。
徐克的《狄仁傑》系列，依舊在走獵奇大片路線。
票房可觀，但口碑卻持續不振。
葉偉信執導、甄子丹主演的《葉問》系列，前兩部還算出彩。
但後兩部愈發套路，缺乏新意。
現如今，光憑「武俠」本身，早就失去了大衆吸引力。
在這樣的環境下，《劍雨》更像是中國武俠片最後的掙紮。
雖然沒能取得商業上的成功，但卻在影史上為武俠片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武俠片的沒落，早已被感喟多年。
老一代打星，更是難接到功夫片。
《劍雨》的主演楊紫瓊，就已離開内娛多年，如今在好萊塢重新翻紅。
《瞬息全宇宙》當然也不算正統武俠片。
好在，她和關繼威在片中的打戲，依然透着幾分熟悉的風味。
話說回來，武俠片會就此消失嗎？
魚叔倒也沒有那麼消極。
猶記得電影《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中，有一句台詞：
「有恩怨，就有江湖。
人就是江湖。
你怎麼退出？」
有人，就有江湖。
所以，無論是形還是意，武俠都是斷然不會死絕的。
隻是不知，它在未來将以何種形貌延續和複興。
誰能給出一個答案呢？
魚叔希望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