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一天都在很功利地活着,都在收集自己。" 藝術家陳粉丸突然開玩笑地說。她剛剛從一場發燒中恢複過來,講話時不時會咳嗽幾聲。
" 明明身體不舒服是應該休息的,可是我卻先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再說。我今天喉嚨沙啞,或者感受到身體哪裏的一種抽搐、不舒服,我就希望能把它們轉化成一種可視化的東西。"
這種将自身的感受可視化的沖動,讓陳粉丸時刻關注着自己的身體。" 長期以來,我都不算是一個身體非常強健的人,所以我一直在不斷地測量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的距離。" 她說。她感受着身體細微變化的程度,同時也思考着如何掌控自己的身體。
最後,貪心的藝術家将創作和身體的感受融爲一體,并試圖療愈自己。
多年前,陳粉丸創作過一個系列作品,名叫 " 祝您健康 ",那是一系列人體器官形狀的剪紙作品。她對器官解剖感興趣,會研究西方醫學的圖譜手稿,再将研究後的成果轉化成剪紙。
在她的創作工具中,既有普通剪刀,也有鋒利的手術刀,後者被她用來完成作品中精細的镂空細節。" 用手術刀雕刻器官的過程,真的很像解剖,能在精神上療愈我。" 陳粉丸說。後來她還把作品放到了醫院用來給病人裝 X 光片的袋子裏,那袋子上面就寫着 " 祝您健康 "。
" 陳粉丸 " 這個名字裏有一個 " 粉 " 字,她的很多作品也是用深深淺淺的粉色來完成的。她的作品形态多樣,有大型剪紙藝術裝置,也有架上繪畫。有時候,她會将顔色推到極緻,進而讓作品呈現出一種高飽和的、刺眼的霓虹色。
粉色曾經是小時候的陳粉丸十分讨厭的一種顔色,因爲那被視作關于女孩子的一種刻闆符号。但在自我成長的歲月裏,粉色通過她的再創造,如今也成了她觀察世界、表達自我的 " 一股勇氣 "。
粉色也沒有禁锢藝術家的創作,在一些更自由的展示空間裏,她也自如地使用鮮豔明亮的彩色。
陳粉丸作品《阿牆》
陳粉丸作品《烏托邦》
她從女性的角度觀察着這個世界,也用自己擅長的方式進行總結和表達。如果你能從這些粉色的作品中感受到粉色給藝術家帶來的勇氣,進而獲得共鳴,那她會爲找到這樣的觀衆感到幸運。
不過如果你感受到的是顔色本身帶給你的感官快樂和愉悅,她也會覺得滿足。" 至于說藝術家肩負什麽樣的責任,我覺得至少要在當下這一個世界裏面,去學習、包容和知道更多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性别的議題裏面正在發生的事情。"陳粉丸說。
《時尚健康》× 陳粉丸 2023 粉紅絲帶特别設計
在今年粉紅絲帶進入中國的第 20 個年頭,《時尚健康》與陳粉丸聯手設計了一款徽章,依舊是熟悉的粉色。" 粉色對我來說一直是具有說服力的顔色,是勇氣,也是柔韌又鋒利的能量。"陳粉丸說,在粉紅絲帶上盤旋而上的水滴狀圖騰," 是乳房的符号,也是帶領我們向上的力量 "。她希望借此創作," 和大家一起,深呼吸,能量滿懷!"
以下是陳粉丸的自述:
我曾經對粉色抱有一種叛逆性質的 " 讨厭 "。從我小時候,粉色總是被符号化地生産成玩具和服裝,還有廁所的标志,以至于在同年齡的男生眼裏,粉色變成了一個非常刻闆的存在。他們會避諱這種顔色,或者說不喜歡這種顔色帶有的提示。
我們這一代全都是獨生子女,而我是我們家族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有一種競争心态,覺得 " 我不可以輸給這些男孩子 "。這就導緻我也不喜歡粉色,不想要展現粉色。
陳粉丸作品《轉運花園》
對粉色的讨厭一直持續到我讀大學,我當時做的很多跟書有關的作品,都不是粉色的。後來我做了一個系列的書,總共兩本。完成這個作品以後,我對粉色有了很大的改觀,我開始能換一個角度去思考問題。我不再認同社會對粉色的符号化定義,而是覺得它應該有更多的面貌,它的意義也應該被再度創造。
陳粉丸作品《平面》
這個作品是 2015 年創作的,叫《平面》。我原本的計劃是收集很多人的正面照,再把他們的五官打亂重組,這樣就會出現新的面孔。有的人的面孔比較正常,有兩隻眼睛和一張嘴,有些面孔比較怪異,他們有三隻眼睛。
最後,我要給這本書選一個底色,我就去随意吸取那些被我剪下來的人的膚色,再重新安排到書的頁面上。我發現,這些書頁居然呈現出了深深淺淺的粉色。在那一刻,作爲一個創作者,我有了一種很猛烈的成長的感覺。
我知道了我應該怎麽對待未來的所有。無論是對于我自己的成長,還是對于我的創作,我要如何調整我觀看的視野,如何把握自己的心态,如何找到審視任何東西的角度。
在很多層面上,粉色說服了我。我後來還換上了一個粉色的頭像,上面的眼睛是我的,鼻子和嘴巴是别人的。
陳粉丸的頭像
在體驗了這種強烈的感受之後,我希望粉色能一直像一股勇氣一樣陪伴着我,所以我開始主動使用粉色,甚至是報複性地使用它。
慢慢地,粉色在我的作品中越來越密集地出現,同時也越來越高飽和,到現在它已經變成一種很霓虹的粉,有一點刺眼。
去年年末,我在南海大地藝術節上做了一個公共項目。我在佛山南海西樵太平墟一個沒有人住的空心村考察了半年,收集了這些老房子牆皮剝落的痕迹,再用剪紙的方式把這些痕迹的形狀描摹下來。我在居委會找到了一份當年還在村子裏住的人的名單,然後在這些有紋樣的剪紙作品上寫下了當年那些人的名字。最後,我在村子裏的一個老房子裏面呈現了這個作品,叫《阿牆》。
整個村落、房子、這些人名和這個作品,都像是一個娓娓道來的聲音,所以我選擇了一種比較淺、比較溫和、比較柔的粉色,配合一些反光的銀色的紙一起呈現。銀色的紙能反射環境的顔色,反射走進這裏參觀的觀衆的顔色。《阿牆》的粉色更像是一個觀察者在這裏視察工作後給出的一種反饋。
最近,我在木星美術館的個展 " 那個剪紙的 ",展出了我新近創作的一系列架上作品,還有一個叫《低頭看太陽》的作品。它們都是彩色的,由高飽和的粉色搭配其他高飽和的紅、藍、黃、綠各種顔色。
這兩件作品作爲一個作品方案,使用的顔色不依賴在地的語境,也不需要契合創作環境進行輸出,所以它們的彩色就顯得非常自由。
陳粉丸作品《低頭看太陽》
我想要我的作品呈現出一個我覺得很重要的特質——天真。我希望它們的内核是天真的,而不是過度精英,過度複雜化,或者說特别難,特别晦澀,特别深奧。但天真不代表庸俗、谄媚或簡單。
即使這些作品使用了非常複雜的工藝,進行了非常繁雜的編排,但最終呈現出來的依然要是幽默的、輕松的。
這是我現在很希望自己能夠達到的一種狀态:即使你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裏面感受到壓力,被各種各樣的外力影響,但是你依然能存有那一份天真、勇氣和靈光。
我總是希望自己充滿勇氣和力量。你能想象在這個社會上,女性創作者面臨着很多阻力,她要在日複一日的工作中進行排解和對抗。無論是創作,還是作爲一個微小的個體在一個大的容器裏面抗争,不斷地遊走和挖掘自己的道路,我覺得都是非常需要勇氣的。
而這種勇氣并不是每天都那麽飽滿的,它是需要儲存的。當這種勇氣儲存到一定程度,它就可以被釋放成一件作品,或者說釋放成我的一些主張,實現視覺上的呈現。
不斷地創作,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每一年都能做出至少一件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它有我作爲一個女性在這個社會裏應有的觀察、應有的呈現。它們是一種女性主義的表達,是一個女性的聲音。這些作品背後也有對抗的力量,是一個女性在社會環境中進行抗争過後、獲取勝利的一個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