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把你的故事給我(圖 / 小羅)
最近在玩冒險遊戲《彼處水如酒》(Where the Water Tastes Like Wine)。這個遊戲裡我扮演的是一個四處遊蕩、以收集故事為生的旅行者,旅行在 " 昭昭天命 " 時代的美洲大陸,因為一些機制的問題,這個過程不算好玩,玩下來的總體感覺有點兒像讀《在路上》那本小說——結構松散,斷斷續續,卻有股使我不停看下去的魅力。
這種魅力也許來自于它講出了我心底裡的一部分渴望,總是這樣——我覺得某本書有魅力,隻是因為它裡面有我自己的影子。玩文字冒險遊戲也一樣,我經常有意無意地尋找某種東西,尋找屬于我自己的叙事,尋找那個能讓我套進去的女主角,就像穿上一件合意的舊襯衫,因為那是我想成為的更好的 " 我 "。
《彼處水如酒》的主人公在一場賭局中欠了一大筆債,債主本可以要了他的命,卻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去收集故事,用最好的故事來抵債。遊戲裡,債主是這麼說的:" 你想還債,就得去收集故事,先找到它們的起源,然後傳播開來。不斷地傳遞下去,這些故事就會獲得力量。這項任務可不輕松——故事是有分量的!"
" 你得用故事還債 "
這段開頭正像我最近在做的事——它某種意義上也是個收集故事、挖掘起源,然後将其傳播開來,造就更多故事的過程。同時,正如債主所說,這項任務也非常不輕松。我自覺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但我不知道怎麼讓受訪者開口,我能感覺到那些 " 有分量的故事 " 在人們的沉默中醞釀,甚至有時就盤旋在他們的嘴邊,但到頭來,我聽到的往往是一陣尴尬的笑聲。
我時常反思為什麼會是這個結果,有時候得出的結論是,我的用詞用語太過客氣,仿佛拒人于千裡之外;或者正相反,表現得太過熟絡,想要和每個人成為朋友,到頭來,吓退了那些心懷疑慮的人。心情灰暗的時候,我會揣摩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害怕去吐露真實的想法,抑或是我在他們看來不值一提。
這種黑色的想法常常在我入睡前冒出來,夜色裡,它在卧室四面的牆上交織,又交織,最終像看不見的鎖鍊那樣把我的其他念頭牢牢封住。
鎖鍊之内,我感到抑郁而消極,在阻止我睡過去的鎖鍊之外,遊戲的畫面閃爍在黑色的電腦屏幕中央,它還未消散,債主的聲音尚在我耳邊回蕩,他緩緩念道:" 為了使你的任務輕松些,我會剝下你的皮肉,不過,你仍能感知到痛苦。"
講述一個關于列車的故事
在這個聲音中,我漸漸把自己套進了遊戲裡的主人公。沒錯,為了完成交流,我應該剝下我的皮肉,或者說暫時對我那脆弱而不穩定的一部分置之不理。當我回顧哪些有分量的故事沒有被說出口的時刻時,我會發現,不是受訪者們在沉默,是我在沉默,是我。
在我的沉默裡,那些原本要被講出的話語丢失了,連帶着,講那些話語能夠傳達的熱情也消逝了。為了能在沉默的時候問出讓話語存續的問題,我情願當個被剝去皮肉的人。
當然,剝去皮肉還遠遠不夠。遊戲内,債主讓主人公開始旅程前,特意如此叮囑道:" 故事貴在真實,你能找到并講述的真實故事越多,就能把越多的真相加入到大故事裡,也許這樣不大光彩,但暗淡的事實總勝過光彩的謊言,不是嗎?"
" 是的。" 屏幕外,我和主人公一起點頭。暗淡的真實勝過光彩的謊言——但我要怎麼分辨人們說的話語中的真和假呢?在人們開口之前,交流的頻率、規則早已定下,不容修正。他們的話或者舉動常常有好幾重的意味,人們懷揣渴望,才願意開口,有人需要避風港,有人心心念念隻想要超現實的狂喜,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不惜撒彌天大謊,或是做出荒謬的犧牲。但不管是過度坦白還是自我欺騙,不管是悲痛還是狂喜,驅使他們去如此說、如此做的力量是如此隐秘,以至于難以被發現,更不用說被談論了。
請賜予我像遊戲中的主人公那樣的力量吧,讓我重新變成那個不知疲倦、沒有皮肉隻有痛覺的自己,穿着褪了色的緊身牛仔褲,像黑豹一樣敏捷,在一段打不死的年紀,越過因為疫病被隔絕的街區,從通訊軟件裡跳出來,走到活生生的一個人的眼前,和他面對面地坐着,從毫不冒犯地閑話家常開始,絮絮叨叨地聊上那麼一會。
但生活最苛刻的真相是——永遠是此時,永遠是此地,從來不是彼時和彼地。我還坐在城區破舊的小旅館的桌子前,但我還會繼續向人們打電話,直到故事走向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