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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對一位始終對表達有要求的演員而言,即使不在拍攝片場,你也能一窺他會怎樣滿足攝影師的期待,也讓拍攝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在拍攝現場,老段帶來了自己的白色小音箱,連着藍牙播放他喜歡的純音樂——那是他用來讓自己進入工作節奏的方式。當他沉浸于自己在鏡頭前的表現時,現場的工作人員也仿佛置身于一個音樂表演的現場,工作在此時變身爲遊樂。
" 聽音樂無非就是讓自己安靜下來,不受到外界的幹擾,回歸到創作的心境。" 老段說," 創作者是用心、用靈感、用感受、用身體、用情緒帶出你要表達的東西。" 在音樂中,他尋找着屬于當下的環境的一種 " 注定 " 的創作方式。因此,你不難看出老段對工作的尊重,而再往更深層次探索,那其實是他對自我的尊重,同時包含着對和他一起工作的人的尊重。
然而,在全球都進入一個重新調整的休憩階段的時候,這個素來在片場格外拼命的演員也有了新的步調。老段坦言,他越來越喜歡個人緩慢的生活節奏。如果他必須去片場再次經曆創作帶來的疲憊感和心力交瘁感,他需要先找到這部片子值得他如此付出的意義和價值所在,用他的話說就是:" 我現在開始要學會犀利。"
老段對好的表演的理想仍在,但他學會了保護自己的理想。在 40 分鍾的采訪時間裏,當我問老段 " 人生進程走到現在這個階段,有沒有什麽體悟是越來越深的 ",他陷入了一段 40 秒鍾的久久的思考。許是尚未從重慶超過 40 ℃的高溫拍攝的疲勞中緩過來,老段用他沙啞的嗓音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 好好地對自己吧,好好地看自己,盡量地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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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訪接近尾聲時,我請老段想象十年以後自己會是一個怎樣的演員。他狡黠地一笑,突然反問我:"10 年以後,我還能坐在這兒接受你的采訪嗎?你還在做這一行嗎?"
我正好逮到機會,歡快地告訴他《士兵突擊》在我人生的關鍵節點上産生過影響。十幾年前我還在準備高考的時候,班主任會給我們播《士兵突擊》,激勵我們 " 不抛棄、不放棄 "。如果 10 年以後我還有機會采訪他,那時候老段肯定有了更多的經曆,想必那也會是一次不錯的新的相逢。
聽到這句話,老段也高興起來,說:" 對你有意義,那太好了,那是一部作品帶來的。我們在不同的成長階段,一定會找到一個人、一件事、一部作品、一首歌、一本小說、一個故事、一段音樂,讓我們繼續走一段兒,再繼續走一段兒,再繼續走一段兒。當我們有這樣的能量的時候,我們就會釋放出來,影響到别人,傳遞給别人,這樣,我們的世界和生存環境可能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 我堅信着真、善、美依然具有力量,依然會引導着我們去認定它,認知它,去追求它。"老段說。毫無疑問,他對 " 真、善、美 " 的信仰此時忽然得到了一次出其不意的同氣相求。
以下是老段的自述。
我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創作爲主,個人生活的節奏幾乎沒有。工作中的節奏,大部分是在一個規定的時間裏去完成你規定的場次,你有所表達,有所創作。而在個人生活當中,大多是以自己的喜好,以一個慢節奏,漫無目的地去放松自己,去松弛。
我現在越來越喜歡個人的生活節奏,不是太喜歡工作中的我自己。但是我離不開創作的那種愉悅,或者是愉悅當中的被創作糾結、束縛、掙紮的那一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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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殺青一部戲,正好在重慶過了一個夏天,那外面的溫度是很高的。要實現一個創作人物的質感,達到一部理想的作品需要的狀态,我們就得在那樣的季節拍攝。那麽在體力上,拍戲的強度要比正常生活當中的強度更大一些,因爲拍攝的時候需要日夜連軸轉,甚至 40 多攝氏度你可能還在外面拍攝,你得抗暑、防曬。
我覺得那是我應該去承受和面對的。如果你總是去預設和建立那種 " 好熱、好熱、好熱啊 " 的心态,那拍攝體驗勢必非常非常不爽。但是我們的志向是生産、創造出更接近理想的作品,接近你想要的一種狀态,那麽這種動機就會消減(天氣炎熱帶來的)很多的酷暑,消減很多你所不願去承受的一種疲勞。
不過,這兩年我對這種疲勞的态度發生了改變。我現在不是特别需要這樣一部又一部作品,享受作品創作當中同時帶來的疲憊感和心力交瘁感。十幾年前,哪怕心力交瘁,我也很享受。現在我總是在發問:我這部作品的意義在哪兒?它誕生出來,價值意義何在?值當不值當我這麽去付出?這種思考,會讓我變得時而有一種懷疑。
我也能接受我當下的這種創作心态,不像以前那麽時刻飽滿着,時刻那麽有沖勁兒。我覺得我最大的收獲就是,我能時刻關注到自己心情的起伏。我開始思考我自己,甚至思考我從事的職業。我不願意随着時間去消減殆盡我對夢想和理想的追求。我不想因爲一部又一部戲的疊加,來消減我對理想追求的那種動機,那種力量。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可能是有意識在保護這種東西。你可以覺得這是純粹,但我覺得純粹裏面是有反複的,是有懷疑的,是有讓我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追求的一切有一種質疑的聲音的。它都是我,它都是此時此刻的我。我需要斷斷續續,停停走走看看,來觀照我自己,因爲它是真實的我。
不管怎樣,我們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一個健康的體魄,所以我們要學會釋放自己。當那個自己在尋找的過程當中,你要去接受他,讓他能釋放自己,放出自己,施展自己。太憋屈了,太憋屈了,我們活在各種聲音當中,我們小心翼翼。我們要知道這個世界是在随時變化的,這個世界有可能變得越來越糟,但我們的心情不能越來越糟。因爲 " 它在變 " 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所以能變的是我們自己。
我可能看到一部非常棒的電影,會覺得 " 我怎麽拍不了這樣的電影 "。我可能發現一個非常溫暖、非常幸福的相識的新朋友,我可能會想,我爲什麽早沒碰到他。都是最好的安排,能變的是自己。我依然會有一個積極、陽光、健康的心态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朋友,面對自己的工作。
但是跟以前相比,我對 "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的理解也不一樣了。它很有可能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話。我們今天再看 " 真實 ",它已經不是我們幾十年前看的 " 真實 " 了,這種真實是帶着魔幻般的真實,你會覺得不可思議。沒有人書寫過這種真實,但它就是發生了,它颠覆了。
我們的觸覺,我們的視覺,我們的感受能力,可能會随着這些變數自己開始相信,應該會去調整。我們可能讓自己的神經感受更麻痹一點兒,我們可能會逃避、不去面對一些事情帶來的煩惱。可是我在想,如果這種煩惱和痛都感受不到的話,那還有什麽意義?僅有的意義可能就沒有了。那隻能是活着了,那隻能是張嘴吃了。
我現在說的這些,其實都代表着我對生活的重新認識。無論世界如何變化,我們都要好好地對自己,好好地看自己,盡量地活出自己。
我之前所受的教育,外在對成功的定義,外在對表演、對演員的定義,它會讓我有一個标準。可是現在,一個高級的标準很容易就被打碎、散落在地上,一個 " 好 "、一個 " 純粹 " 會被任意地蹂躏。我都得面對,我們都得面對,因爲你是創作者,你是這一行。生活、世界、你、我、他想的都不一樣,可是總得對美、真和善有一個标準。
我堅信着真善美依然具有力量,依然會引導着我們去認定它,認知它,追求它。此時此刻的這種起伏的心情和情緒也是真實的,因爲我們畢竟不是打了雞血的那種人,不是掄着棒子轟趕着的那種人。我們要發自内心深處地去追求美的東西,真的東西,善意、慈悲的東西。
我今年 50 歲了,但是我對年齡不敏感,我覺得我最好的年齡還沒有來。
年齡帶給了我很多東西:閱曆、經曆、智慧,對人性的認定,對世界的認知,對問題的解決能力。隻有你的認知和認識維度增加了,寬度增加了,審美的高度有了,才有能力去靠近它。如果你不認同真善美,你怎麽靠近它?你是坐車去,還是走路去?你是坐幾路車去?是吧?
最近這兩年,我也開始嘗試做監制,它跟演員有異曲同工之處。好的演員一定是有要求的,而且是更高級的一種要求。好的演員既有要求,也能學習,還能有很強的執行力表達出來。一部作品、一部作品、一部作品地實踐下來,一定會有進步,表達一定更加完善。做監制也一樣。
我對監制最大的感觸就是,它能拓寬我的視角,不單純從演員的視角去考慮表演。這個視角更加寬泛,它借助的力量和汲取的有才能的人身上的營養,讓我更加懂得表演。這時候再去創作和塑造一個人物,會變得更加立體和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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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我依然認爲自己還有局限。一個厲害的編劇寫了一個我沒有生活過的時代,沒有聽說過的人和故事,它就是我的局限。局限在于,我在理解上就有難度,因爲我們習慣帶出自己的判定,這個判定和認識是我所接受的教育、我接觸的人和事帶來的局限。一個文本經過短則半年、長則好幾年的創作,我怎麽可能迅捷地知道編劇表達的是什麽?要想了解那人的精神世界,甚至靈魂的東西,那是很難的。所以我覺得承認這個 " 局限 " 不是出于我的謙虛。
正因爲局限,我才有動力去懷疑自己,而創作是無限的可能。因爲局限,我在片場才非常有動機地、非常有動力地去追求一種可能性,隻是可能性。是局限讓我不停地去揣摩、不停地去尋找那種可能和試錯。
在這個過程中,我對表演産生的懷疑也會找到出路。我會靠近這個文本的真實性,力求達到、尋求更高級的一種理想狀态,一種表達,更符合這個文本、編劇的一個精神建構。所以作品的價值很重要,費了那麽半天勁,你最後呈現出一個毫無意義的東西幹什麽?選擇也很重要,我願意毫無保留地去尋找有價值的作品。我現在開始要學會犀利,保護自己對理想的追求。
我想年齡可以幫助我做出正确的選擇。随着年齡的增長,你對生活的感悟,對人生的感悟,對世界的感悟,對作品的感悟,都會有所積累。它不是技術上的積累,而是你在心智、智慧、認知和思考層面的積累。
統籌 & 策劃:何籌
攝影:尹超
采訪 & 撰文:李敏
服裝造型:李菲
妝發:周钰
美術:李志輝
制片:陳铮
場務:徐茜、嘉欣
道具助理:程木柱
影棚 & 器材:上德大象
視覺設計:Apr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