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大結局好幾天了，可觀衆還飙着呢。
劇中人，追！
強哥梗，造！
今日份"飙系"熱搜，好不熱鬧
其中，高啟強和劉華強的強強聯動更是笑死個人。
巧了，今年恰逢《征服》播出20周年。
突然就理解了這場觀衆狂歡——
這可是繼劉華強之後，内娛隔了整整20年才終于又出一位熒屏"黑老大"，太稀罕了。
當年孫紅雷憑大佬臉出圈時，33歲。
如今，張頌文已46。
其實香港電影黃金年代曾有不少經典大佬角色，個比個年輕。
周潤發演《英雄本色》的小馬哥時31歲；梅豔芳演《英雄本色3》周英傑時26歲。
可為什麼現在，大佬難尋？
大佬确實難演。
一般的黑臉，嚣張太刻闆了，遠遠不夠。
刻意凹出變态猙獰的，又過于抓馬。
高啟強和劉華強憑什麼出圈？
看，同樣是帶着小弟出門報仇。
張頌文輕咬後槽牙、眼藏利光，表達的怒氣是經控制的，下沉的。
劉華強的兇狠，是不加遮掩，形色于面的，張揚的。
一個藏，一個露，乍一看好像沒啥共性。
别急，再看他們表現嚣張。
張頌文以上揚的下巴和狂喜的眼神等細節，讓嚣張更多僅停留在神色上。
因為他既要讓強勁對手程程感覺到他的肆無忌憚，又要在長輩泰叔面前賣乖。
小幅度的嚣張，足矣。
而劉華強就外放多了。
都是肢體上的，且一定都要引起外界注意和反饋的。
就說他進遊戲廳這一路。
手先輕浮地摸了摸服務員小姐的臉，眼睛又直勾勾地望向别人的遊戲機，一副宣示這裡的人和物都任他挑的霸氣。
坐下打遊戲被打擾，掄起椅子就打人。
因為他此時面對的是普通路人，最大限度彰顯自己的兇狠，才能給到大衆震懾力，穩固自己的江湖地位。
和别人談判，他活動筋骨，走到對方身邊抖腿，臨走前還要拍打别人的後腦勺。
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加上又有槍在手壓制全場了，根本不用費力氣打人。
就以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小動作給同行一個下馬威就行了。
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大佬，其實有一個共性——
同樣的場景，好演員絕不演通性，而是演特質。
抓住其獨特的生存之道，才有機會把黑幫大佬這根冰冷、隐含痛感的針紮進觀衆心裡。
一個黑幫大佬的特質，往往跟其起家曆程息息相關。
高啟強的特質，憋。
學兵法、會謀略，某種意義上，也意味着他常常無法正面剛，才需要彎彎繞繞的計謀。
所以，他是一路被逼着黑化的，即便成了大佬，還是習慣性忍着。
長期活在強壓下的人，時刻保留八百個心眼子，一看到敵人鑰匙秒變武器，大腦卻飛速預想了N種應對措施
所以他的怒要控，他的嚣要藏。
面上憋着，實則以不變應萬變。
劉華強的特質，混。
他是弟弟劉華文被欺負後一夜黑化的，屬于拍案而起的黑化，所以其兇惡是外露的，絕不能重蹈弟弟的覆轍。
而周潤發塑造的大佬，精。
無論是風度翩翩的賭神，還是義氣當頭的小馬哥，在賭桌上算牌還是搏鬥場上發狠，他總眼露審時度勢的精明。
賭神為報仇，沉住氣謊稱失憶，和敵人稱兄道弟；小馬哥為報仇，沉住氣被背叛他的小弟羞辱三年。
能屈能伸、思路清晰的精明，是周潤發式大佬的英雄本色。
而梅豔芳的黑幫大佬，冷。
話極少，能開槍便不開腔。
無論是面對兇狠的敵人，還是面對喜歡的人，眼神都比子彈冷。
這些大佬臉，每一張都獨特而驚豔。
怎麼做到的？
簡單，因為他們的表演有依據。
張頌文的根據，是通讀劇本後從記憶中尋找熟悉的人去靠近角色。
确實，人都是複雜的。
要演活一個人物角色，憑空想象太難還容易有bug，找真人參考就能保持其行為動機、性格的一貫性，不會讓觀衆覺得假。
上周飄寫内娛文盲那篇時，也提到梁朝偉解讀自己《春光乍洩》的黎耀輝一角像劉嘉玲，很可能他也是跟張頌文一樣，從身邊人去找準一個角色。
當然，更便利的模闆，就是自己。
周潤發也曾說，他未成名前跌宕的人生經曆，為他的表演提供了養料。
靠真實人生來勾線、塗彩的角色，就不可能是個把月的采風比得上的。
（況且現在很多年輕演員連劇本通讀都做不到……還能指望其對角色有什麼理解和塑造？）
再厲害的大佬，最多做到讓人慕強，但絕不會讓人共情。
但一個從低往上爬的大佬可以。
别忘了，黑幫也是人。
刨除其血腥的表面，一定還有血性。
高啟強的深入人心就是如此，不在強，而在發迹前的弱。
賣魚佬是其最低窪處的标志。
兩個細節，就戲足了。
突然被管理員叫走，再急，手也要過一下水去腥。
午覺被擾，衣服反套于身，再懵再狼狽也趕緊掙紮着起身迎客。
小攤販的卑微，真實而可見地被鋪陳開來。
菜市場正是張頌文童年時的深刻記憶。
張頌文，廣東韶關人。
即便出生于農村，他也要求把老家地址寫在百度百科上。長大一點才随父母搬到市區，住在"韶關一市場"片區。
這個當地最早的菜市場，是他從小學到中學的必經路。
沒戲拍的那段日子，他曾窮到夜守菜市場，隻為撿一點别人不要的青菜。
菜市場這個小市民聚集之地貫穿了他的半生，截取其中些許回憶融進高啟強的微時，太輕易了。
就說兩個眼神。
被霸強圍毆，向警察求情，不管是正是邪，于高啟強皆是不可抗的強者。
即便都是表達膽怯，他僅用眼神展示多種演法。
面對警察他的眼睛更多是察言觀色，不敢直視，偶爾偷偷迅速掠一眼；面對霸強，他緩緩地仰視對方，眼神多了求饒意味。
因為他也曾是弱者，他太懂了。
《我就是演員》葉祖新表演的片段，是配角演員遭遇戲霸主演。
張頌文看完失态掉淚：
我和他說，按照我的演
相信我，因為我有出處
這，演的就是我
主持問：十幾年前的事嗎？
-不是十幾年前
是十幾年來都這樣
旁邊的郝蕾驚了，滿眼憐惜。
高啟強逆襲前最後的卑微，是當衆認了地頭蛇泰叔作幹爹。
短短幾分鐘，他像拜佛一樣苦苦乞求，正好磕頭三次。
第二次最絕，撅着腚一邊後退一邊磕。
俯首稱臣的姿勢标準，不止額頭，鼻尖都點地。
在張頌文人生中，求人，并不陌生。
媽媽在他中學時患上絕症，他到處打聽藥方，窮就去山上自己采摘草藥；一個小孩獨自去找大家口中的神醫，苦苦哀求。
後來拍戲，他在《楊貴妃秘史》當配角。
某天，因為沒戲，他回家了。
但一聽說香港導演劉偉強和陳嘉上來探班，他又火速奔回五十公裡外的劇組。
一下車，遠遠看見演員們正在送導演上車。
他拼命跑，一把把車門攔住開始自我介紹，懇求一個角色。
劉偉強驚了，"你搞什麼啊你"。
張頌文以為沒戲了，愣愣站在暴雪中，很難過。
車門關上瞬間，劉偉強留下一句：
行了行了，讓他過來玩吧。
這些自帶戲劇性的片段，是張頌文的人生，也是鑄造高啟強的血肉。
真的，你去看看。
但凡刻進觀衆記憶的大佬，其角色紋理，一回溯，都是演員真實人生的顆粒。
記得嗎？《征服》中，劉華強為什麼走上邪路?
弟弟高考那年，恰逢他結婚，理應分到一套房。
但負責分房的領導以權謀吞了他的新房，弟弟去理論時被其報警抓走，關了3年，前途盡毀。
在關鍵的人生節點，因貧窮，目睹親人被踐踏尊嚴。
孫紅雷的人生有過相似的瞬間。
他小時候很窮，幾口人住在28平米的小房子裡，他吃不好睡不好，常去鄰居家蹭飯。
在他大哥結婚時，媽媽實在拿不出錢，就和鄰居借。
鄰居對他媽媽冷嘲熱諷：
怎麼又是你！
又來借錢！
我們家也沒錢！
這一幕，被13歲的他無意間看見了。
之後，他偷摸自學霹靂舞，拿下1988年重慶舉辦的霹靂舞二等獎，把獎品賣了700塊錢寄回了家。那年，他18歲。
後來，他為掙更多錢，開始跑夜場表演。
夜場的燈紅酒綠，奢靡混亂，他見過不少。
一個人變壞前被踐踏尊嚴的心境，他懂。
一個人變壞後的混亂肮髒，他也曾在夜場旁觀過。
劉華強的混，為什麼而混，孫紅雷都能在曾經的人生中找到圖景。
如果說張頌文有菜市場，孫紅雷有夜場，那周潤發也有他的"素材庫"，還有倆——
賭場、賊窩。
《賭神》高進一角，也在其人生軌迹中摘得縮影。
周潤發的爸爸是賭徒。
一發工資，當天賭光。
在兒子名字添一個"發"字，正是賭徒迷信一夜發達。
嗜賭的人，是其最親的爸爸，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最懂賭博人的心理。所以演賭界大佬博弈時的精明，怎麼可能青澀？
周潤發對賭這事，體會太深刻了，甚至用到了"恨"字。
爸爸嗜賭，害他童年很苦。
出生在落後的大丫島，島上連電都沒通。
最大的願望就是一雙白球鞋，但現實是，隻能去海邊撿别人斷掉的人字拖，縫縫補補又三年。
10歲時，媽媽受不了嗜賭的丈夫，帶孩子們搬到了九龍。
要知道，60年代的九龍城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帶"，藏污納垢，遍地黑社會。
好在周潤發保持了鄉下孩子的淳樸懂事，在這樣混亂不堪的環境中長大，也沒有學壞。
大一點，他開始做童工幫補家用。
據說他曾因好奇去摸豪車的方向盤，遭車主辱罵：
摸什麼！你這輩子都開不起豪車！
這場景，和《英雄本色》中小馬哥落魄時的場景高度重疊。
而确實，這場戲，發哥在表現尊嚴被踐踏時的度掌握得非常精準。
沒有淺顯地強調内心波瀾，反而呈現出窮人長期遭受這種處境後的麻木，與此同時，眼底下又透出隐藏的精光——
看似麻木，低頭撿錢時又環顧四周，流露不甘。
有尊嚴，但不多。
認一時的黴，卻始終在等一個翻身的時機。
周潤發是懂窮人的精明的。
他手舞足蹈地講述當門童時，私藏小費的小聰明；做苦力時，如何使用一塊錢吃到魚肉，填飽肚子。
他說，他其實要的不多，隻不過一日三餐時，有盞驅趕黑暗的煤油燈而已。
精明，是底層人一塊錢掰成兩塊花的生存智慧；
更是其反複丢失尊嚴時，憋着一口氣等翻身的内心小九九。
這樣的精明，人很難真得意，畢竟背後是辛酸和無奈。
周潤發懂。
所以他演的大佬雖然精明，卻不油膩、不讨嫌。
這樣的大佬為義氣、骨氣放狠話、豁命造時，你不會覺得他惺惺作态，反能共鳴。
為這個長鏡頭裡發哥的演技吹爆
至于梅豔芳塑造的周俊傑，更是和她的身世一模一樣。
一個小歌女。
被燈紅酒綠包圍，被污言穢語欺淩。
直到遇見一個黑社會頭頭，聲稱會保護自己。
但實際上隻想占有她囚禁她，最終間接導緻她死亡。
現實中，梅豔芳童年時也遭遇過這樣一個聲稱保護他們全家，卻最終倒打一耙的男人——
繼父。
她的童年，不僅要遭受夜場客人的刁難，回家還要被繼父辱罵。
回首兒時的不堪，梅豔芳極度厭惡，恨不得"删除"那段時間，形容其為"人間煉獄"。
孤苦無依，看遍人心，便寒心。
周俊傑的冷，梅豔芳懂。
反派大多讓觀衆恨得牙癢癢，怎麼高啟強們就受觀衆偏愛？
品品大家最愛玩的強哥梗就知道了：
"咖啡不用沖，遲早會成功。"
"讀孫子兵法，品啟強人生。"
——大都關于發家。
觀衆愛看的，其實是一個樸素的成功圖景：
小人物，能靠拼成為大佬，改變命運——
即便是邪路。
某種程度上，黑幫大佬多是枭雄。
從末微處拼殺而起，憑硬實力稱霸一方。
而那些能準确拿捏大佬臉的演員，往往其人生是大佬們鏡像般的正途：
靠拼搏，從泥土中涅磐而來，終成大腕。
2001年，香港城市大學為周潤發戴上博士帽，表彰他的成就和精神。
2003年，香港啟思出版社中學一年級語文課本描寫了周潤發的傳奇人生，整整12頁。
他是第一位入選香港中學教科書的演藝明星。
同年，香港特區政府授予他銀紫荊勳章。
"希望從我的經曆中，可以令年輕人明白，一個人成功要付出好多努力，重要的是做事不要怕辛苦與挫敗，則成功必然在望。"
周潤發确實勵志，從一個鄉下仔，成為國人驕傲。
他當然是努力的。
更幸運的是，當時改變命運的機會遍地都是，後來的大明星都曾是底層人。
報名成為藝人隻要5塊錢——
僅18歲的他，有了努力的機會。
20歲開拍電視劇，25歲爆紅。
而現在？
張頌文從考電影學校到如今真正大爆，花了20年。
即便2016年已憑《風雨雲》小範圍出圈，但仍被當成邊角料亂塞：
讓40歲的他演37歲章宇的爸。
我說那我得演80
我說你們怎麼會認為我很老呢
他苦熬多年，始終被行業的潛規則牽制。
如今的内娛，門票都給了太子公主等資源咖。
"鄉下仔"出身的還剩幾個？
願意忍着一口氣從低打拼，又剩幾個？
我始終覺得，能演好一個角色的人，必然是先懂得這個角色。
但懂的人，拿不到入場券。
手握入場券的人，根本不會懂。
更談不上珍惜。
當年，張頌文在暴雪夜中懇求來的角色，是《精武風雲》中，大佬身邊的馬仔。
一個無名氏。
但他自己給角色起名：文仔。
如今，他終成大佬。
他叫高啟強，他叫張頌文。
可是。
下一個大佬，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