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圖:《勝利即是正義》
1301 年,36 歲的但丁被判禁止出入佛羅倫薩的領地,一旦被抓即執行火刑。在接下來的二十年流亡生涯裏,居無定所、痛失愛人的他十分痛苦。他在《神曲》的開篇寫下:" 人生之旅行至中途,我發現自己步入一片幽暗森林,因爲正确的道路早已晦澀難明。" 幽暗森林正是我們内在的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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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客居在嶺南的一座城。黃飛鴻住城南,葉問住城東。城裏面的人平和而尚武。無論男女老少,似乎都能比劃幾手拳腳。
在那個功夫宇宙裏,士多店老闆可能是梁贊的同宗,出租車大叔是林世榮的本家,賣菜阿嬸是葉問的晚輩。一些人會向你示範:當你把胳膊放在朋友肩膀上,請他用力壓你的胳膊,通常我們都無法抵擋對手的力量。但當你把意念集中在無名指上,再讓他試着壓下去,你的胳膊就會形成一個牢固的架構,穩穩挺住。這時有人會告訴你,無名指裏有一根筋脈直通心髒,這就是心力。
葉問的詠春很受歡迎。如果想學,必須從入門套路小念頭開始。練習拳法的師父會告訴你:念頭不正,終生不正;念頭正,終生正。境随心轉。小念頭是你的心念,一個人的心如果定住了,一切也就穩住了。
未來與過去都改變不了,唯有定在當下,是唯一可以改變的。
師父會說,詠春的核心是守中用中,人所有重要的部位都在一條中心線上。還有,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條直線就是中線。每一次出拳皆走中線,進攻和防守同時發生,沒有絲毫招式和能量的浪費。
最快最直接的進化之路,是中間的道路。
師父還會告訴你,詠春有一套獨特的心法。你要想象自己的拳頭原本就在要打擊的目标上,而不要去考慮出拳的過程。所有的招式套路都不過是 " 渡河之舟 ",怎麽去不重要,往哪裏去最重要。不期然而然,莫知至而至,出手即法。
順來勢,不鬥力。順去勢,去盡力。
2
我出生在西南的一座邊陲小鎮。
我的外公寫得一筆好字,拿起帶弦的樂器就能拉,愛穿灰白中山裝,背挺到筆直,說話中氣十足。
外公的童年在烏蒙群山的白彜村度過。村裏面人識字的少,外公九歲起下山到鎮上讀私塾,跟着董先生學寫字、讀經。學費是按年給的銀元,有時候也會拿小米和柴火抵。
下山快,一路小跑,四個鍾頭準能到先生家。上山慢,揣上燕麥粑粑,走走停停五六個小時才回家。外公會揣上一把小斧頭,山裏面有狼。有一次,一群狼跟着他,他瞅準時機,爬上野核桃樹梢蹲了一夜。總算把書讀完。
十二歲,外公給自己改了名字,叫文章,黼黻文章。外公說,讀書讓他看見了世外的華美景象。學成的外公開始跟着賬房先生當學徒。
在那個熱火朝天的年代裏,外公被推選爲最年輕的生産隊隊長。邊河水流,老少男女挽起褲角插秧。男人們擔着挑秧,來回穿梭在窄窄的田埂上。挑累了就站在埂上,往田裏抛紮成捆的秧苗。女人們彎着腰,光着腳,踩進稀軟的泥田裏,腳趾間帶出的黑泥讓映着光暈的水田染了墨。人在後退,秧苗在前。
外公站在河埂上,看見了正在插秧的外婆。" 穿淺色花襯衫,紮根烏黑的麻花辮,人就像在畫裏面。" 很多年後,外公說起田裏面的姑娘,臉還是紅紅的。六十年代,外公進步了,主管地方财政。
運動來了,外公被人推搡到戲台上,用黑布白邊的千層底鞋刮耳光,挂着牌子跪爬過老街,十二名幹部當天夜裏自殺了兩人。外公也想過。有天晚上,他想給外婆留封遺書就去死,寫一封燒一封。他托人帶信,臨了,信沒給出去,反而留了句口信:插秧的時候,我就回去。
死,大概比活簡單。
因爲等來了這句承諾,外婆帶着兩個大孩子,背着兩個小娃娃,堅韌地活了下去。帶着孩子别的活計做不了,她就去采石場敲馬牙石賺工分,把大石敲成一塊一塊的碎石,邊敲石頭邊掉眼淚。敲了三年,外婆的一隻耳朵聾了。
很多年後,我和外公坐在小山上,遠遠望着一處處墳尖。我問他:" 人死是什麽?" 他說:" 死啊,死就是一個人,變成煙,變成土。" 我問他:" 人活是什麽?" 他講起了十二歲那年被狼群圍追的夜晚,他人在樹上,狼圍在樹下,一隻站着,其它的或卧或走,始終保持着隊型。" 活着你就不能怕。一旦怕了,山貓狸就會沖上來,咬斷你的脖喉眼。不能怕,要等。"
3
1883 年,63 歲的 " 社會達爾文主義之父 " 斯賓塞訪問紐約,受到空前盛大的歡迎(關于斯賓塞和他的單線進化論,在之前有所提及,可見《世道洶湧,教育兇猛》。人群中,一個叫白璧德的 18 歲年輕人,對于這種将進化論引入社會各個層面的觀念深表懷疑。
當時的美國處于經濟飛速發展的 " 鍍金時代 ",鐵路、石油、鋼鐵、電力各個行業突飛猛進,财富大量積累在個人手中,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各種社會問題層出不窮。盡管如此,人們還是願意相信,下一個 " 黃金時代 " 正在等他們。
與此同時,美國的 " 新教育 " 改革全面展開。正是這一年,古典語言等非理工科目不再屬于必修内容,以 " 實用教育 " 替換。面對整個社會思潮的變遷,身爲教師的白璧德開始反思自身處境及當前教育狀況,将目光投向了更廣闊的社會、曆史語境。
鍍金時代後期,大工業生産帶來了科技進步,也導緻了社會的動蕩不安,特别是進入 90 年代之後,美國出現了大規模的經濟蕭條,19 世紀這個 " 充滿希望的世紀 " 此時呈現處了 " 世紀末 " 的敗象。白璧德似乎預見了未來時代的動向,他在 1902 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這應當是一個具有适當界限的時代。
白璧德的價值觀與當時大行其道的 " 進化論 " 相反,在他看來," 新的 " 不一定就是 " 真的 "、" 好的 ",舊的也不一定是壞的。人重要的不是作用于世界的力量,而是作用于自己的力量。
白璧德提出了 " 人文主義 ",認爲個人要依靠 " 作用于自己的力量 " 而非外在的律法與約束而達于 " 内在制約 ",強調 " 個體的完善 " 與個人 " 内在生活 "。講求 " 人律 "、" 一 "、" 精約 ",強調内斂自制的原理和 " 适度的法則 ",在不同時空條件下摸索平衡的支點。
人注定片面,而人之所以成爲人文的,就在于他能戰勝自身本性中的命定之事。一時一地的偏好與趨重,最充分的表明了時代的弊病。
1929 年,史無前例的經濟大蕭條席卷美國,我們熟悉的 " 玉米當柴燒 "," 牛奶倒進河 " 發生,那些被迫以經營流動水果攤讨生活的人中,許多是從前成功的商人或銀行家,精英化的人文主義運動陷入谷底。1930 年,白璧德健康狀況惡化,1933 年,他病逝于波士頓的家中。他死後,羅斯福上台,大蕭條結束。盡管他的學說在他生前的幾乎每一次辯論中都敗下陣來,但白璧德和他的 " 人文主義 " 卻開創了保守主義的傳統。
不是否認這個時代,而是完成這個時代。
4
上個月,我去了趟高郵。爲了一個人去了一座城。
他去過我的家鄉,吃過那裏的茶館、米線、牛肝菌、炒餌塊、汽鍋雞、緬桂花。我來到他的城市,吃着他文字裏的蒲包肉、汪豆腐、回鍋油條、高郵鹹鴨蛋,按圖索骥式的找懸河、舵樓、魚鷹、禦碼頭。
别人寫花是 "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他寫的是 " 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着嗎!" 他用鋼筆工工整整記下《插秧歌》," 赤腳雙雙來插田,低頭看見水中天。行行插得齊齊整,退步原來是向前。"他就是汪曾祺。
在江北的水田,我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外公站在田埂邊,笑眯眯地看田裏勞作的人。田裏的人一低頭,世界觀就變成腳下觀,看見了水,看見了泥,看見了水中有天,看見了水中的自己。
汪曾祺被稱爲 " 世間少有的有趣靈魂 "、" 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他的筆下是文人雅士的閑适、恬淡和從容。同樣是這樣一個人,3 歲喪母、17 歲流離、在炮火連天中避難、爲生計四處碰壁、被下放批倒,一生坎坷。
他卻始終曠達平和,以一支筆寫活生生的的市井小民,記世間小事的萬般美好。他說,人生如夢,我投入的卻是真情。世界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他說,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時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什麽可以看一看的事。
他在《人間草木》裏寫着: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
種種變故與波折,都被他在進退間從容應付,好似薄如揚州的煙雨。汪曾祺說,我們這個民族,長期以來,生于憂患,已經很 " 皮實 " 了,對于任何猝然而來的災難,都用一種 " 儒道互補 " 的精神對待之,這種 " 儒道互補 " 的真髓,即 " 不在乎 "。這種 " 不在乎 " 精神,是永遠征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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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新一屆 GET 的春季主題是 " 中行獨複,教育重構科技 "。
有人把 " 中行獨複 " 這句出自《周易》的爻辭直接解釋成,行至中途,獨自返回。雖無不可,但總是差點兒意思。
當然,前面提到的但丁大概會擁護這一派。但丁意識到 " 人生的中途 " 的存在,不僅僅是數字化的年齡,也許它是極其重要而莊嚴的一個事件、一個時刻、一種變化、一次震撼。
全球規模企業的平均壽命是 40 年,中國中小企業平均不過 3 年。如果從 2000 年中公教育進軍公務員考試培訓行業、2001 年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挂牌、2001 年學大創立、2003 年學而思課外輔導上線算起,頂流們大緻過半。而我周圍的同行者,很多也處于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少年的夢幻,中年的功利,老年的蒼老,在這一刻,在人生的中途,變得清晰起來,也變得模糊起來。
我們不再是我們,是我們都迷失在黑暗的森林,是我們在人生的中途。到了人生的中途,是時候該停下來想一想了。
更多的解釋是,中行是行走在正中間。本來行走在行列中間,現在獨自返回。這意味着許多人在做事的過程中偏離了核心,隻有少數人能真正掌握核心,并回歸其中,從而全盤收攏。
" 中行獨複 " 超越了 " 不遠複 " 的目标願景不明确而反複探索的周期,也超越了 " 休複 " 的調整理順期,在 " 頻複 " 的多次實戰中積累經驗,找到獨具特色的 " 獨複 " 發展道路而 " 中行 ",笃厚 " 敦複 " 而前行,最終抵達成功而無悔。
但我更傾向于另外一種解釋。複是 " 孚 " 的通假字。孚,就是誠。獨是慎獨,就是 " 一 "。" 中行獨複 " 是要人守中抱一、守中有孚。" 執一 ",指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态,不被外界的誘惑和幹擾所影響,堅定自己的信念和目标;" 守中 " 則是指遵循中庸之道,不過度追求極端,保持适度的平衡。
一切有上限,包括人的極限、生命的終結、社會進步的波動,以及物質、時間、資源等的限制,混亂、匮乏、苦難、退藏都有終結,連你認爲無所不能的知識有時也會局限你。世界不會永遠這幅樣子。認清這一點,改變心态的瞬間,就會出現轉機。
但丁曾神遊于那個荒野,嚴肅,廣漠,困難之極的黑暗森林。他把人生比作拱門,中途恰好是頂點,人們陷入了一個又一個困境的泥沼。盡管如此,用十四年時間,回望顧此失彼的人生,他仍在三部曲的末尾寫下:
我們并不休息,直到看見一些美麗的東西顯現蒼穹,
我們就從那裏出去,再看見那燦爛的群星。
4 月 27 日,2024GET 教育科技大會(春)将在北京啓幕。讓我們一起,溫故知新,鑒往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