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伏拉夫道，堂堂連載。
2022 對俄羅斯網紅伏拉夫來說非常重要，因為這是他來中國的第十年，并度過了兩個三周年：和老婆結婚，以及成為互聯網著名小醜。
而且，他的熱度今年開始回暖了。
聽起來離譜，但是真的。伏拉夫今年因為各種原因，多次重現在大衆眼裡，現在去各平台搜他的名字，會發現一堆人在納悶為什麼自己被推送了伏拉夫。而去他的抖音看一圈，會發現評論區有很多真誠粉絲，一直在支持他——要麼就是他有海量隐蔽性極強的反串黑粉，已經成為網絡潛伏特工的訓練營。
一個被全網當成小醜黑的網紅，能扛過負面輿論，依舊保有龐大的粉絲數，也沒被封禁，不得不說确實有點東西。
伏拉夫這個名字，簡直就是流量密碼的代稱。他身上的第一層流量密碼，來自他總是一邊鼓起雙眼，一邊用誇張的語氣大喊 " 中國的 *** 太厲害啦 "。人們嘲笑他這表情像是得了甲亢，因為這表情像是得了甲亢。
伏拉夫總是對一些大家習以為常的東西大聲贊揚，比如掃碼支付，以及公共廁所，且他從來不誇 " 中國的 BB 姬太厲害啦！"，所以人們一眼就能看出他隻是單純想吃一把愛國流量；但在最初，這套方法是很能行得通的，至少比他早期的正常視頻熱門很多。
流量密碼确實能打開流量，隻不過你料不到它打開的是所羅門的寶藏，還是潘多拉的魔盒。而對伏拉夫來說，打開的是被眼鏡猴惡魔附身的機會，這讓他看着像個永不悲傷的亢奮悲傷蛙，配合尬吹台詞，讓你看上 1 分鐘的伏拉夫視頻，雞皮疙瘩會厚到頂穿伏爾加河的冰，指甲摳穿西伯利亞平原的雪。
伏拉夫
眼鏡猴
于是，伏拉夫開啟了他身上的第二層流量密碼——被當成靶子瘋狂射擊——也就是我正在用的這種。大家發現伏拉夫之後，立刻把他當成了一個完美的沙包，因為如此純粹的小醜可沒那麼常見，加上他的言行也真的沒法洗，精妙地跨過了尬吹的程度，邁入冒犯的領域。
尤其是考慮到，伏拉夫是一個在中國生活多年的人，所以看着他突然開始誇起自動結賬機，就像我一天起床，突然鼓起來自石器時代的雙眼，對着鏡子大吼一聲：" 我們現代澀會的牙膏，針似太厲害辣！" 一樣。
況且他還老是說 " 我們中國 "，明示自己是真正的中國人，頗有羅馬正統在通遼的意味。
我在一本很工賊的成功學書裡學到，要讓老闆開心，就不能在和老闆交談時說 " 你們 "，而要說 " 咱們 "，這樣你的老闆才會覺得你是自己人，對你願為家人奉獻的精神感到滿意。比如 " 哈哈咱們這項目虧了五十億 "、" 卧槽咱們的老闆才是真煞筆 "，我猜伏拉夫可能看過類似的東西。
所以在 2019 年，伏拉夫成了全網讨伐的對象，當時隻要你上網沖浪，且沒在某個遠離撕逼的幸福遠灘擱淺，就會知道這家夥。人們把他的标志性表情做成表情包，且因為他老是搞一些黑暗料理的火鍋視頻，有些表情下還會加上 " 我要吃小孩火鍋啦！"
說真的，伏拉夫的火鍋視頻是真的離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暗中找了本中世紀邪教聚會指南來做食譜參考，比如知了火鍋、芥末火鍋。且他經常吃火鍋，會加上一句類似 " 牛糞的火鍋，不好吃；加了中國的料，好吃！" 的話，就好像大家真相信老八加老幹媽能征服米其林一樣。
這視頻其實挺可愛
在斯拉夫民俗傳說裡，有個著名的惡鬼形象叫芭芭雅嘎，是個吃小孩的老巫婆，眼睛瞪得特别大，深愛黑暗料理，我不知道伏拉夫是不是在暗中向她祭拜。但芭芭雅嘎應該給了伏拉夫回報，他确實靠這些火鍋視頻收獲了諸多流量。
不是一個但差不多
我懷疑肯德基和麥當勞也在采取類似的策略，有可能伏拉夫其實是他們的市場營銷。
但伏拉夫的流量密碼之旅還沒結束，這趟過山車還有一站，也就是伏拉夫在這一年的遭遇—— " 卧槽，*** 怎麼還沒涼？！卧槽，*** 怎麼買豪車大房子了？！"
這第三道流量密碼，一般要在污點網紅退出全網火力後的 2 到 3 年裡使用，就像這篇文章。比如那個偷電瓶車被抓的周立齊，如今已經變成某電動車科技公司的聯合創始人，開着豪車當着老賴，成為繼被資本偶像化後，切 · 格瓦拉遭到的最大侮辱。
而伏拉夫也是如此，他在十周年慶祝後，給老媽在杭州買了套一百多平米的房，讓一些人三觀破滅，原來這家夥如今還能賺這麼多。
他不止能賺這麼多，粉絲數還在增加，已經從翻車時的 800 萬粉，變成了接近 1400 萬粉。就像開頭所說，在他的評論區中，總有一批像在真心支持他的人。
我不覺得伏拉夫在炫富，他可能單純隻是個營銷奇才和蠢材的結合，時常在真誠和鬼扯之間搖擺。在一個伏拉夫吐槽今年生意難做，自家公司已經虧損了一年的視頻裡，他前腳歎氣，悲傷感歎說自己虧錢，後腳就一個大笑配上瞪眼，邀請大家繼續參觀他的四層别墅。
所以你說他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言行裡的槽點？是不是因為他真的在說實話，才沒對言論精打細算的？看清這事，就和看清他的真實感受一樣難，如果真的發生了三體危機，我建議大家推選伏拉夫作為面壁人。
哦原來是廣告
更為奇妙的是，當他被全網攻擊後，竟然沒有改變路線。如今，他依舊在吃黑暗料理火鍋，眼睛瞪得愈發誇張，讓那些說他甲亢晚期的笑話都變得不好笑了起來，因為特麼這甲亢看着越來越真了。
他也一如既往雞賊，在一些看似宣布慶祝結婚三周年，或是自家火鍋店開業的視頻裡，一點進去，播放的東西怎麼看都是别家火鍋店和電器用品的軟廣告。
愛中國路線，伏拉夫更是堅定不移地走着，他會不遠千裡去北京看升旗儀式，然後回家在院子裡升面中國國旗（重點：自己的院子）；或者，在車上貼一張 " 遊遍中國 " 的膜，車頭還标了個 " 俄國人，中國心 "（并在 2 個月後怒而将其撕毀，因為他的旅遊計劃因疫情泡湯了）。
伏拉夫真的沒變，且他的熱度在回暖，粉絲在增加，輿論在變溫和，這真的是件有點魔幻，但我們又有點習以為常的事。
事到如今，伏拉夫該被 " 原諒 " 嗎？
其實，伏拉夫身上還有第四道流量密碼。這個密碼效果最差，用起來最危險，最易被扣帽子，同時也是我最愛用，且已經為此被圍毆數次的——唱反調。
我要洗伏拉夫嗎？那肯定不可能，你看我從開始到現在，隻放了他鼓眼睛的圖片。我是他黑粉，比我是蔡徐坤的真粉還要明顯。
但這幾年，我越是去了解伏拉夫，越能理解他。我不是說他身為一個移民，放下尊嚴恰爛錢這事，也不是說什麼他的路線是市場環境決定的；而是他說的很多話，我開始相信是真心的了。
為什麼伏拉夫三年前會被罵得這麼慘？主要原因在之前說過，但我覺得還有個被忽視的原因：那時候，俄羅斯在中國大衆心中的形象還沒被 " 祛魅 "。
在伏拉夫輿論翻車的 2019 年，提到俄羅斯，很多人可能第一時間想到戰鬥民族、勇猛強國，以及那些實際上是歐美人做的俄羅斯鬼畜。當時，什麼 Doomer 文化、蘇聯波這些真正反映俄羅斯年輕一代精神狀态的東西，在這邊隻有少數人了解。
所以你會看到很多批判伏拉夫的人，說他丢了戰鬥民族的臉。在當時，嘲諷伏拉夫的不止是中國人，很多老外也模仿他的瞪眼和台詞來嘲諷。
但是，這些老外，大多來自美國、澳大利亞……就算來自俄羅斯，也可能是莫斯科這種大城市。但伏拉夫來自布拉戈維申斯克（簡稱布市）——這是個絕對無法忽視的特殊地點。可你很少看到人們聊伏拉夫的時候提到這裡，百度詞條裡都沒記錄。
布市和俄羅斯的任何城市都不一樣，它曾屬于中國，和黑河市隻隔了一條數百米寬的河，很輕松就能看到對岸。因為這種獨特的地理位置，它受到了極大的中國文化影響，街上有烤串攤、北京烤鴨店。
哈爾濱有多少俄羅斯文化的痕迹，把這個程度乘以三，可能就是布市裡中國文化痕迹的占比。有個角度刁鑽的例子，可能更容易體現這一點：前段時間，有位俄羅斯博主去了布市後，感歎這裡很不同，全俄羅斯都沒多少人戴口罩了，這裡的行人卻幾乎都戴着——三件套、五還要。
關于布市的本地生活，可以從當地人的 vlog 裡窺見一角。這是個冷且蕭瑟的城市，發展近乎停滞，基礎設施服務有很大問題，比如公交車經常到站了卻不為乘客停下，甚至樓房編号都可能是亂的，因為它們按照建的時間排号，而非所處位置。
根據 livingcost，這裡的平均稅後月薪是 629 美金，但平均月開銷是 714 美金。
在當地人的 vlog 裡，還能了解房價，一對夫妻說他們找了很久，發現最便宜的房子是 3.8 萬美金；但這是例外，因為一間 36 平米的一室一廳，正常價格是 8.8 萬美金。所以他們說，很多布市的人都會選擇去中國買房，聽着有點荒唐，但這确實是布市的人說的。
實際上，不止是布市，它所在的整個阿穆爾州，都因為經濟、曆史和氣候呈現出一股黑色幽默的蕭瑟感。這個州在油管上最火的視頻是一個俄羅斯女孩，吐槽自己家鄉是全俄羅斯最消沉的地方，她的網名就是 " 消沉的俄羅斯人 "，自嘲說這個視頻的播放量比全市的人還多，實際上，它的播放量已經快要超過阿穆爾州的 80 萬人口了。
後來，當她第一次去了聖彼得堡和莫斯科後，她感歎說自己不再感到消沉。那種消沉是限于阿穆爾州的，讓人想要逃離，想到一生都被困在那個人煙稀少的寒冷小城，就讓人恐懼。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伏拉夫，接受中國文化，憧憬中國，對中國産生不太正常的向往，其實不是很奇怪的事。特别是，他和他母親兩代人，是親眼看着黑河發展與布市逐漸拉開距離的，這可能真是為何他母親要一周工作 7 天，送他去北京上大學。
而後來的伏拉夫，為了賺錢把這種向往無限放大，就更不難理解了；賺錢嘛，不寒酸。
狗屁，寒酸到家了。但我确實能相信他真愛中國，哪怕在靠甲亢眼發橫财之前。這種愛和艾青魯迅通通無關，它更像是那些講述上個世紀美國移民的電影中，遊輪駛向自由女神像，懷抱淘金夢的乘客振臂歡呼，為了發财的機會，為了美妙生活的承諾，和其他東西基本沒半點關系。
《教父 2》
你很難說它到底真不真誠，功利性有多嚴重，但它确實是世上很多人愛一個國家的理由。
另外，很多人認為伏拉夫最初面對的選擇有兩種：一種是郭傑瑞那樣正經做視頻，客觀剖析優點缺點，另一種是化身甲亢超人吃奶油火鍋。但其實對伏拉夫來說，最初面對的選擇恐怕是一種：成為俄羅斯小醜網紅，還是中國小醜網紅。
如果選擇前者，那伏拉夫可能要面對當時俄羅斯最臭名昭著的互聯網文化：垃圾網紅（Trash Streamers），其代表如以下幾位——
這個給雙臂注射大量西斯龍，讓手臂膨脹如氣球，爆炸後做手術取出植入物，又再次注射的人。
這個為了打賞，把懷孕女友關在陽台外凍死的貨。
這個頻繁在莫斯科豪宅舉辦網紅大派對，用尿去淋參加者、瘋狂嘔吐，或者抓着她脖子，把她牙在桌上撞斷的家夥。
這群人完美繼承了俄羅斯黑幫的行事風格，如果說伏拉夫的抽風是甲亢發作，那他們的抽風就是狂躁症啟動，區别是伏拉夫應該沒甲亢。
俄羅斯的網紅不都是這樣，但他們有很多網紅真的如此，這是個比抽象粉更有攻擊性、更得勢和更極端的群體。在這種文化的渲染下，俄羅斯的本土網紅文化可沒那麼美好，60 歲的老頭為了打賞，喝伏特加到暴斃，路人因為打賞被莫名毆打。
這種文化鬧大後，俄羅斯政府開始了管制，但在伏拉夫出道的時代，正是它們影響力強大，肆意蔓生的時代。可在當時，我們對俄羅斯網絡文化的印象恐怕是：單手俯卧撐，以及蘇卡布列和性感 coser ——當時非俄羅斯人對俄羅斯的網紅生态，其實是極不了解的。
你看那時的方舟二創，烏薩斯陣營還在普遍與戰鬥名族梗有關；一年後，帶着沙俄式苦難文風的活動 " 烏薩斯的孩子 " 會讓這類二創變得越來越少，那之後，俄羅斯的國内形象逐漸開始了轉變。
相比之下，伏拉夫雖然言行看着像個傻子，還把我們當傻子，但他的底線确實不低，且其實做了很多善事，哪怕是為了作秀。他獻過血、多次慈善捐款……而至于他和那個比自己大 20 歲女人的婚姻，是不是營銷……我隻能說哪怕一個 20 歲的人能與自己 40 歲的商業夥伴合作十年，陪她度過兩次癌症治療，也是值得尊重的商業關系了。
所以為何，我越去試圖了解伏拉夫的成長環境，越不容易看他像個拍馬屁的甲亢小醜，雖然我永遠會看他像兩個燈泡，閃耀在恐怖電影劇場的幕布背後。
伏拉夫多次在采訪裡說自己從不把自己看作老外，而是一個中國人，也不會聊任何國外的事。我覺得，他真正的意思可能是：他從不把自己看作一個出生在布市的俄羅斯人，不關心那裡發生的東西。
可能比聽上去要更悲傷一點吧，假如伏拉夫沒有靠彩虹屁住上四層大别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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