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節檔,《滿江紅》大火。
不僅領跑票房榜,還引發了一波旅遊熱。
遊客排起長隊,怒扇秦桧跪像。
不過,也出現了一些不合适的過激行為。
有人甚至扛起鐵闆狠砸。
唾棄秦桧自然沒問題。
但暴力打砸,是尋釁滋事,并不能與愛國熱血畫等号。
顯然,很多人隻是跟風洩憤,而不是真正地讀懂曆史,承繼嶽飛的精神。
沒想到,誤讀曆史的還有《滿江紅》電影官博。
在網上多次鬧出文盲笑話。
「莫須有」三字,不解其意。
「不忘靖康恥」,胡亂斷句。
可見,即便是官博,也對于曆史缺乏嚴謹。
電影《滿江紅》的故事,終究是一場戲說,一部演義。
我們在獲得娛樂的同時,也應該更嚴肅地反思曆史。
今天,魚叔就借 31 年前一部同名的老劇。
再來講講,嶽飛的典故——
《滿江紅》
本劇播出時,恰逢嶽飛蒙難 850 周年。
在豆瓣上,評分高達 8.6 分。
不少網友,封之為「嶽飛題材最佳作」——
出演嶽飛的,是已故演員,樊志起。
他亦是 94 版《三國演義》中,姜維的扮演者。
眉宇之間英氣十足,頗有大将之風。
「報仇雪恥,還我河山」
對于貪官污吏的規勸,他橫眉冷對。
隻需一個怒目,便诠釋了不願同流合污的決心。
本劇同樣以嶽飛的詞作「滿江紅」命名。
雖然沒有慷慨激昂的朗誦。
但卻以極具詩意的手法,呈現這首詞的内涵。
嶽飛揮毫書寫,鏡頭在他的臉龐與筆端來回切換。
背景印出慘烈的沙場、破碎的河山。
詞句之間,是高度統一的個人壯志與國仇家恨。
停筆之後,嶽飛閉上眼簾。
随着一聲歎息,淚水滑落。
沒有多餘的表情,卻令人為之動容。
在不少人眼中,這是迄今對嶽飛最好的演繹。
本劇的基調,也與同題材作品有所差異。
并未渲染嶽家軍的戰績,而是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氛圍。
短短六集,講述了最為國人熟知的曆史——
從嶽飛接十二道金牌撤軍,到風波亭遇害。
開場幾句念白,便交代了嶽家軍最輝煌的「朱仙鎮之戰」。
嶽飛在三軍之前,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戰後演講,紀念戰死沙場的将士。
收複汴京指日可待,他的臉上卻不見喜悅。
身後大大的「奠」字,預示着人物的命運。
十二道金牌送達,嶽飛被迫撤軍。
三十功名塵與土,功敗垂成早已注定。
臨行的路上,百姓皆頭戴白布,徒步相送。
哀聲之中,滿含對家園再度淪喪的擔憂。
本劇沒有展現嶽飛所受的酷刑,也沒有刻意明言其氣節。
而是在微不足道的細節,暗藏數個典故。
含冤入獄後,嶽飛在大理寺絕食。
妻子李夫人聽聞消息,喚來兒子嶽雷,命他送去衣服與吃食。
其中一物,是一筐橘子。
「你爹爹平日最愛吃橘子。」
橘子,素來是曆代文人托物言志的意象。
屈原的《橘頌》,表達自己的理想和人格。
漢詩《橘柚垂華實》,寫自己的懷才不遇,渴望引薦。
這類化用,暗合了嶽飛精忠報國、甯死不屈的品格。
同時,結合時代背景,「橘子」也有着特殊的含義。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宋金正是以淮水為界,咫尺天涯間,是對收複中原的執念。
本劇對反派秦桧的刻畫,也與衆不同。
多數嶽飛題材的影視,往往極力醜化秦桧。
僅着力于他的「奸」,卻忽視了他身為丞相的「精」。
本劇卻别具一格,拍出了秦桧身上的複雜性,為觀衆提供了新的視角。
幾段閃回,簡練地交代了秦桧仕途的起伏。
北宋末年,「割讓三地」的呼聲在朝野中四起。
秦桧是反對割地求和的少數派,還因此被革去官職。
他的言辭,在《宋史》中也有所記載。
「是行專為割地,與臣初議矛盾,失臣本心。」
靖康之恥後,大半國土淪喪,徽、欽二帝被擄。
秦桧也随帝北上,淪為金邦的階下囚。
此時,他的觀念也逐漸向「議和」轉變。
「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
公元 1130 年,在金邦将領撻懶的默許下,秦桧舉家脫逃。
重返南宋政府,開始為「議和」謀劃。
「那段日子我記得,世人也沒有忘記。」
作為從金邦逃回的俘虜,秦桧的身份自然招緻懷疑。
劇中,齊安郡王的诘問,便道出了秦桧的夾縫處境。
「秦相,你是從金邦逃回來的,朝廷上下,你的聲譽不大好。」
趙構雖為昏君,卻也非任人擺布。
當戰局可觀時,會在戰與和之間搖擺。
面對秦桧的催促,大發雷霆。
「你為何總替金人說話,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所謂伴君如伴虎,秦桧的上位之路是如履薄冰的。
夾在金人與宋庭之間,必須謹小慎微。
殺嶽飛,成為他自保的手段。
「我不幹了。」
這樣的描繪,并非為秦桧洗白。
世人多将南宋的積弱歸于議和,卻混淆了因果關系。
在秦桧身後,是南宋無比腐敗的官場衆生相。
張太府内,私自斥巨資修建享樂的行宮。
各路權臣齊聚一堂,夜夜笙歌。
席間,自然少不了拉幫結派。
所謂「議和大計」,不過是幾人牟利的籌碼。
大理寺内,審訊嶽飛的官員無不将家國大義挂在嘴邊。
實則他們從未思考,苟且于僵化的體制。
在處死嶽飛後,秦桧的一個鏡頭頗具深意。
光影一分為二,看似望向光明之處,實則仍深陷黑暗。
與其說是「莫須有」三字害死嶽飛,不如說是整個時代。
在議和的大環境下,嶽飛的北伐夢想終無法實現。
唯有揭露時代的黑暗,才能凸顯英雄的光輝。
「議和乃是既定國策。」
如何書寫曆史的注腳,是本劇的命題。
千百年來,嶽飛一直是層累的文化符号。
時代賦予他不同的意義與使命。
無論是平民還是統治階層,對其的叙事都帶有強烈的主觀情感。
新中國後,對嶽飛的評價也曾有變化。
尤其是在十年特殊時期,嶽飛一度被視作「地主階級代表」「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
1966 年,在「破四舊」的号召下,杭州的嶽王廟被激進分子毀于一旦。
不僅廟中的塑像等文物遭到砸壞,嶽飛父子的墳墓也被挖開。
直至 80 年代中期,嶽王廟才得到修複。
由葉劍英元帥題「心昭天日」匾額,使嶽飛得以平反。
92 版《滿江紅》,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創作的。
總導演嚴恭,哀痛于嶽飛遭到構陷,反思不分善惡真假的動蕩年代。
追求主觀感受的真實,是他對待藝術的态度。
正如他自傳的名字,《像詩一樣真實》。
在他看來,詩的核心是真實。
可貴之處,來自詩人對生活的真實感受與真情流露。
拍電影,同樣離不開「真」。
早在 1937 年,他就參加左翼實驗劇團的演出。
以戲劇為武器,投身抗日救國的民族解放運動。
1948 年,他又和趙明根據漫畫《三毛流浪記》,導演了同名電影。
影片真實反映了底層人物的處境,時至今日仍不過時。
新中國成立後,文藝界迎來短暫的百花齊放。
嚴恭也接連拍攝了《祖國的花朵》(1955 年)《青春的腳步》(1957 年)等歌頌題材電影。
短暫的百花齊放,随着特殊時期的到來,戛然而止。
直到執導《滿江紅》時,嚴恭已經 78 歲。
他将反思帶入了創作中,回歸曆史的本真。
與其他創作者一起,他們精心研究有關資料,并加以提煉。
在紮實的曆史素材基礎上,将更具時代精神的構思搬上熒屏。
摒棄了封建文人渲染的迷信情節,對于諸如「牛臯氣死完顔兀術」等後人編造的橋段,不予采錄。
滿腔熱血,凝聚于嶽飛的八字絕筆。
同時也是對時代的拷問與反思。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作為一個忠君報國形象的集大成者,嶽飛的故事令世人扼腕。
因此才有了民間小說中,「氣死兀術笑死牛臯」這類杜撰的橋段,令讀者拍手稱快。
也有了嶽王廟前秦桧、張俊的跪像,供遊客唾罵出氣。
雖是大衆喜聞樂見,卻偏離了曆史的真意。
回看 1992 版《滿江紅》,好似補充了曆史的另一側面。
充分揭露南宋統治階級的罪惡,和國之将亡的衰敗現象。
從《滿江紅》原詞中提煉出的,是一個「恥」字。
後人哀之,更應鑒之。
「這段曆史,是誰也不願留的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