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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顯微故事,作者 | 常甯甯,編輯 | 曹夢然
今年春節,吐槽長輩催婚的年輕人變少了。
相反,在經曆了疫情三年、各種不确定性頻繁出現在生活中後,曾經追求自由、獨居的年輕人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情感生活。
高燒不退時遞來一顆退燒藥、頭暈目眩時有人可以做好一碗熱粥、在醫院等待時,有人能幫忙挂号付費忙前忙後 ……
一場疾病,足以殺死一個人的孤單。
婚戀平台的數據最能證實這一現象,2021 年中國互聯網婚戀交友市場規模達到 72.0 億元,同比增長 11.6%。
2022 年上半年,互聯網婚戀交友用戶規模總體呈現平穩增長态勢,6 月用戶規模突破 3300 萬,達 3346.9 萬人。
婚姻,或許帶來的不僅僅是束縛、失去自由,也可以得到永遠支持自己、幫助自己的伴侶,為不确定的人生增加一分确定。
但如同所有行業,在高速發展的時候,必将伴随無序、野蠻的競争一樣,婚戀交友市場也充滿了陷阱。
本期顯微故事将走進婚介産業,他們之中:
有的人是支付了天價服務費後,卻被紅娘反向教育了一番,對方說她 " 眼界高 ",讓她 " 反思自己的擇偶觀 ",從相親服務變成了 " 指責服務 ";
有的人從事相親行業紅娘職業,她坦白自己就是靠販賣焦慮實現财富增值,如今成為了行業高收入群體;
在 " 說媒拉纖 " 這個古老的行當裡,我們會看到行業、城市變化帶來的另一面變化。
以下,是關于這個行業的真實故事:
為了找到另一半,花 5 萬元算什麼?
趙晴是被小紅書 " 騙 " 進婚介所的。
29 歲的趙晴是出生于湖北縣城的獨生女,遠在上海工作,因社交有限,自 2017 年分手後趙晴一直處于空窗期。
她也嘗試過線上相親。但因為龍蛇混雜、趙晴一直沒有配對成功,以至于她想過 " 要不就單身算了 ",甚至還去網上了解過 " 單身女性抱團養老項目 "。
但 2022 年充滿不确定的生活讓趙晴猶豫了。
去年 12 月,全國取消疫情封控,趙晴也成了第一批 " 小陽人 "。當趙晴發着高燒、渾身酸痛的躺在床上時,她感覺自己就好像 " 提前體驗了老年時不能自理的生活 "。
那是趙晴第一次萌生出結婚的沖動,主動上網詢問 " 如何快速脫單 "。
她将自己的想法發在網上後,無數 " 單身俱樂部 " 的紅娘通過社交平台聯系到她。
這些賬号大多以 " 單身 "、" 愛情 " 冠以賬号名稱,主頁有非常多的 " 優質男性 " 資源,個個都有房有車、年收入幾十萬," 按照擇偶範圍打造的 "。
添加這些賬号為好友後,對方會不約而同寒暄幾句,随後就發給趙晴長串的待填項目。
填寫完後,對方會打電話邀請趙晴到門店中做個 " 認證 ",言之鑿鑿保證 " 自己線下資源、絕無欺騙、可以來了解一下 "。
在連續接了 5 家不同平台的邀約電話後,趙晴終于走進了位于陸家嘴的寫字樓裡。
如果不是提前預約得知具體位置,很難想象在一衆科技公司、金融公司中,夾雜了這樣一間 " 婚介所 ":走廊上挂滿了錦旗、寬敞的空間被隔成小單間、單間牆上則貼着許多情侶照片。
預約的脫單顧問 " 馮老師 " 也變成了另外的愛情導師 " 黃老師 ",認證也沒有查看身份證,變成了 1v1 推銷。
在私密小隔間談話的 2 個小時裡,紅娘從趙晴的年齡、工作、家庭出發,給出了 " 适合結婚,但需要努力才能找到對象 " 的判斷,并給出了 28800 元和 48800 元的兩個套餐。
前者隻介紹 5 個匹配的對象,後者不僅介紹 5 個對象,提供全程的約會指導,如規定時間内成功戀愛,則退還 50% 的金額,看起來更具有吸引力。
看趙晴還有些猶豫,紅娘馬上拿出手機展示了最近一周的收款記錄:其中有生活在上海嘉定、02 年的護士;也有 94 年出生、年薪百萬的清華博士,一長串的名單滑不到底。
" 丫頭,02 年的都來相親了,30 歲是個門檻,你再不抓住機會,就找不到好對象了 ",說罷還向趙晴展示了手中男會員資源。
最終在對方 " 最快下周能約會 " 的保證和 " 高達 72% 的配對成功率 " 的曆史數據下,趙晴使用花呗繳納了 48800 元成為會員。
随後,紅娘給趙晴總結了一份 " 情感報告 ",裡面用各種專業術語分析了趙晴的不足,并承諾下周就能開始相親。
之後趙晴約見了 3 位對象,但都不如之前在紅娘手中看到的男生那般合心意,每次雙方尴尬的對坐着,隻有一邊的老師在努力 " 拉郎配 "。
失敗次數多了之後,熱絡的老師也變得高冷。
原本承諾的 " 特别好找對象 ",變成了趙晴 " 眼界高、擇偶标準畸形、不容易脫單 "、至于自己 " 還要服務其他的客戶,沒辦法做到及時響應 "。
等趙晴想要退款時,才發現自己前路漫漫:合同中隻約定了見面的次數和服務時間,還有 30% 違約金,根本無法全額退款。
制造焦慮,紅娘銷售的 " 秘密法寶 "
趙晴将自己的經曆發布到網上,引來了許多有相同經曆的年輕人。
其中,有個深圳網友和趙晴說,自己也是在被某個線上婚介平台吸引," 平台上男生都有房有車,收入極高 ",付費後紅娘推薦了幾位," 線上聊着可以、一聊到線下見面就沒音信了 "。
她找紅娘要說法,對方卻趁機推薦情感課程、心理課程,讓她多學習和異性相處。
" 這明顯就是下套,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成功配對,把你當豬宰 "。
還有個網友和趙晴說,自己也去了某個連鎖婚戀品牌的線下門店,付了 28800 元套餐費,接着就被紅娘密集定了好幾次約會," 來的人都不怎麼樣,感覺紅娘就是為了快點消耗約會次數 "。
甚至還有個網友,在婚介所支付了 5 萬元定金後,還沒等服務期到期,婚介所就直接卷款跑路了。
" 想要通過婚介所找到對象,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蔡佳說。
87 年出生的蔡佳曾經在一家以婚介知名的互聯網婚公司工作,做過 5 年 " 紅娘 "," 這個行業并不規範 "。
不規範的根源在于盈利模式。
蔡佳解釋,婚介所的盈利模式為收取 " 服務費 ",但婚姻本身是非标的,于是服務的考核隻能落在 " 約見次數 " 等可以具體化的層面上——這才出現了許多鑽空子、想要消耗次數盡快完成約見次數的情況。
此外,紅娘的收入多采用 " 低工資 + 高提成 " 模式,即成功簽單後可以拿用戶繳納金額 6%-15% 的費用作為提成,所以紅娘們更像 " 銷售 "。
他們會用各種話術挖掘用戶們的信息、然後促進成交," 一旦發現不是目标客戶,或者成交後,我們會毫不猶豫撤離 "。
為了提高成交,公司會針對紅娘培訓,包括如何打壓用戶、3 個小時内分别用什麼話題來引導聊天節奏等。
紅娘們還會去不同平台 " 盜圖 "、編造信息,僞裝為手上擁有的優質資源;甚至不少平台會雇傭 " 婚托 " 來提升用戶活躍度。
" 最重要的就是制造焦慮,焦慮了對方自然信任你 ",蔡佳回憶。
她曾經有個同事接待了一名被父母帶來的海歸女生,對方 32 歲,自己創業,年收入能有 50 萬,在上海有房有車,并不着急結婚,相反站在她身邊的父母比較急。
同事畫了一個時間軸交給她的父母:
" 相親談戀愛起碼得 1 年吧?到時候過二人世界得一段時間吧?"
" 懷孕得一年吧,你現在 32 歲了,如果再不抓緊就是高齡産婦了。"
" 你這個年齡,我不保證能匹配合适。"
父母内心的焦慮被激發,當場交了 6 萬多元,購買了最貴的套餐。
" 可以說,制造焦慮是紅娘的法寶 ",蔡佳回憶,自己曾在一天之内成交 5 單,光提成就有 1 萬多元。
退款難則是因為婚介行分工越發精細導緻的。
53 歲的黃文月是一名入行 20 多年的紅娘," 以前我們紅娘直面客戶 " 紅娘都是公園等地出沒,将合适的男女信息登記,然後進行配對,兩人出現了問題也是紅娘調節," 一般隻做熟人、本地人的生意 "。
但現在交通、網絡發達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流動起來後,情況發生了改變。
" 現在年輕人愛上網,都喜歡網上溝通 ",黃文月的婚介公司也将網絡視為了重點陣地,并配備了不同的工作人員,即先由賬号運營人員在不同平台上發布信息 " 養号 ",有用戶互動、留言之後私信對方獲取聯系方式。
" 我們還去同行的帖子下聯系潛在用戶,然後獲得對方聯系方式後交給‘電邀紅娘’(又稱為脫單老師等),電邀紅娘和用戶進行初步的溝通後,邀請至店裡,再由面談紅娘促單。"
環節中的每一個崗位考核都不同,比如聯絡員,一旦成功聯系一個用戶就有提成," 都需要成本,所以不可能全部退款 "。
另一方面,面談需要場所,而大部分的婚介中心需要用戶到店面談,要考慮交通,所以大多開在市中心的寫字樓裡,成本昂貴。
" 說到底,我們都是在做生意,隻是交易的對象是人 ",蔡佳戲谑道。
一個被 " 高速發展 " 勸退的行業
在維權的過程中,趙晴發現一個特殊的現象:許多高達萬元的相親維權裡,女性比例高居不下," 甚至隻有女性 "。
" 這是大城市相親市場裡男少女多造成的 ",蔡佳說。
一般相親服務費和當地收入水平相關,能付得起數萬元相親服務費的群體大多聚集在經濟較為發達的城市。
這些城市因房價高、生活成本昂貴,許多經濟能力稍遜色的男性被攔在了相親市場門檻之外,以至于出現了女多男少的情況。
這也導緻了适婚、有一定基礎的男性成為稀缺資源,因此大城市中的女性成為相親付費的主要買單方。
在男女 " 供需 " 端不平衡之下,婚戀交友市場迎來巨大發展。
比達咨詢 2022 年 1 月 6 日發布《2021 年度中國互聯網婚戀交友市場研究報告》 ( 簡稱 " 報告 " ) 顯示,2021 年中國互聯網婚戀交友市場規模達到 72.0 億元,同比增長 11.6%。
但現在,這個 " 人口 " 生意并不好做了。
曾經女多男少的優勢,反而成了劣勢。和其他服務不一樣,婚介服務屬于低頻次的服務," 很多人隻會購買一次 ",而男性資源的缺乏,使得配對成功率下降。
為了維持銷量,曾經不少公司采用婚托、編纂虛假信息吸引用戶," 但很多用戶了解到真實情況後就不再上當 "。
作為電邀紅娘的李菲明顯感覺到用戶産生了抵觸心理," 有時候我們剛說出自己是‘情感老師’對方就挂斷了。"
和李菲搭檔、負責運營公司賬号、發布征婚信息、收集女性用戶信息的王肖也覺得 " 難 " 做了。
2021 年她剛接手公司賬戶時,評論區還有許多人友善留言、點評發布信息的用戶,或者私下給自己發送消息詢問情況:
" 今年則很多用戶在評論區罵我們是騙子 ",并勸阻很多留言用戶 " 别相信 ",甚至會自發舉報賬号。
僅去年下半年,公司就有 7 個賬号被封。
另一邊,疫情催生了一批 " 想結婚 " 的年輕人,也帶來了許多不确定——很多被裁員的适齡年輕人,就此選擇了回到家鄉或者省會。
黃文月最近打電話時感觸特别深," 好多女孩子聯系着聯系着,就發現回老家了 ",而回到老家或者省會城市的年輕人," 或多或少都有親戚在身邊張羅,不需要婚介 "。
留下來的年輕人擇偶觀也發生了改變," 以往程序員是香饽饽 ",李菲說現在很多女孩子會強調工作穩定、經濟條件好," 可哪有這麼多實力雄厚的男生?"
于是行業隻能押寶在銷售上," 那不又回到了虛假營銷上面?"
可高昂的服務費用勸退了不少年輕人," 畢竟年輕人也越來越沒錢了 ";此外,一線城市的房價高昂,越來越多 " 不婚 " 的聲音出現,也讓李菲、黃文月、王肖等從業人士感到行業難以持續。
來自年輕人的反擊更是削弱了婚介的市場——很多年輕人抱團成立了社群,不收取服務費,通過線下活動來撮合單身;甚至不少公司為了留住人才,開始倡導聯誼、解決男女青年的婚姻問題。
在對未來的不明朗之下,蔡佳選擇了離開," 我們就是銷售,誰也不知道這個行業還能做多久 "。
制造焦慮,曾經是行業人士的成交法寶。但現在," 焦慮 " 也成了挂在婚戀行業從業者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