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忍受就沒辦法出道,
" 沒有人拒絕他 "。
作者:陳佳莉 于冰
2019 年 7 月 9 日,喜多川死了。
消息幾乎轟動了整個日本娛樂圈,悼念活動持續了将近兩個月。
這個一生無兒無女的 88 歲老頭,在死後獲得了一場盛大葬禮。無數男孩參與守夜與告别式,讓他 " 在最愛的孩子們的環繞下,落下了人生帷幕 "。
喜多川是誰?
他曾被媒體譽爲日本 " 偶像之父 "。由他一手創辦的傑尼斯事務所(簡稱 J 家),獨創了練習生制度,成功打造出岚、木村拓哉、泷澤秀明、山下智久、錦戶亮、山田涼介等一代又一代偶像及組合。這是他 " 榮耀而偉大一生 " 的成績單。
·喜多川去世時,新聞登上各大媒體頭條。
然而,在他死去 3 年多後," 喜多川是誰 " 這個問題,又重新回到人們面前。
2023 年 3 月 7 日,BBC 重磅推出一部紀錄片,企圖将這個英雄式角色 " 打回原形 "。
在這部名爲《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醜聞》的片子中,那些曾經的男孩們站出來,揭露了喜多川的另一面——一個性虐無數男孩長達 30 多年的老色魔。
" 沒有人拒絕他 "
" 他是上帝,是神明。"BBC 的片子以東京街頭一名路人對喜多川的評價開始。
記者莫比介紹,喜多川确實是一位傳奇人物,在日本娛樂圈地位舉足輕重,以至于即便他性醜聞纏身,日本媒體也因爲忌憚他的影響力選擇沉默。就算他已過世 3 年多了,相關報道依然很難 " 突圍 "。
·紀錄片的播出預告。
莫比從去年開始在東京展開實地調查,采訪了多名 JR(J 家沒出道的練習生),從他們的講述中描摹出喜多川另一幅不爲人知的畫像。
受害者 A 戴着足以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看起來四十多歲。他回憶,自己給 J 家發送簡曆時才 15 歲,對喜多川的第一印象是 " 善良而體貼 ",但後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周後,他被邀請到喜多川的高級公寓裏住。那個地方被稱爲 " 宿舍 ",很多男孩都在那裏過夜。
" 喜多川先生叫我去洗澡。他想幫我脫褲子的時候,我跟他說我可以自己脫的。但他沉默了,這讓我感到很害怕。然後我被他脫掉了褲子、内褲和襪子。接着,我被他放到浴缸中,被他清洗了全身,就像一個玩偶一樣。"
·受害者 A 表示,自己像一個玩偶一樣被喜多川清洗全身。
" 對一個 15 歲的孩子來說,這算性行爲嗎?是不是有點越界了?" 莫比問。
A 停頓了片刻,眼睛望向别處,哽咽地說:" 我進浴室的時候,覺得其他男孩們都知道 ……"
A 說,洗完澡之後,喜多川一邊看電視,一邊給他按摩。" 說是按摩,不如說是在摸我,并且一直持續到天亮。"
那晚之後,喜多川經常叫 A 去 " 宿舍 " 泡澡,行爲越來越大膽。其他男孩告訴 A,如果不忍受的話,就沒辦法出道," 沒有人拒絕他 "。
·喜多川爲男孩們準備的 " 宿舍 "。
受害者 B 在 J 家待了多年,看到最小的被侵犯者才 12 歲。在他的記憶中,明确拒絕過喜多川并選擇逃離的,隻有一個人。
B 說,大多數日本父母都知道喜多川的癖好,但依舊選擇把孩子送進公司。甚至其中一位 JR 在被喜多川性侵犯的時候,他的父母就睡在隔壁。
這并不是喜多川第一次和性醜聞扯上關系。關于他性侵犯旗下男藝人的行爲,坊間早有傳聞。
日本《文春周刊》雜志 1999 年就曾引述多位受害者的爆料稱,男孩子們會被要求一個挨一個地睡在宿舍的榻榻米上。到了晚上,喜多川就鑽進被子,一個接一個地猥亵這些男孩。而當 " 罪惡之手 " 伸向一個人時,其他人就睡在旁邊,等待下一個輪到自己。
有時,喜多川在事後還會往男孩們的被子裏丢下 5 萬日元(1 日元約合 0.05 元人民币)作爲 " 補償 "。
莫比找到了《文春周刊》當時報道此事的兩位記者。" 事情發生十幾年後,那些男孩們早就長大,但談起那些事,依然忍不住哭泣,甚至身體顫抖。" 其中一位記者說。
作爲令人聞風喪膽的日本八卦雜志,《文春周刊》拿下過多個難啃的 " 骨頭 ",但遇到喜多川,算是踢到釘子了。
兩位記者稱,報道惹怒了 J 家,此後他們被視爲 " 最危險的人 ",職業生涯幾乎斷送。
不僅如此,喜多川反将《文春周刊》告上法庭,稱其損害自己名譽。盡管東京高院判定,10 名受害者證詞爲真,但後續司法程序卻沒有展開。
直到喜多川逝世,他畢生都沒有接受法律制裁。
" 帝國 " 建成
喜多川接近演藝圈的契機,十分偶然。他出生于美國洛杉矶,父親是佛教僧人,在美國開了一家寺院。
1950 年,日本一代歌姬美空雲雀赴美舉行公演。因爲當時美國沒有供日本藝人演出的場地,他們便選中了喜多川家的寺院,19 歲的喜多川成爲歌手的随身翻譯。
那一次與舞台的近距離接觸,讓喜多川對演藝事業心生向往。
上世紀 60 年代初,受美國文化影響,棒球開始在日本流行。喜多川回日本成立了一支棒球隊,并以自己的英文名 " 傑尼斯 " 命名,隊員大都是年輕的男孩。這就是 J 家的前身。
一個下雨天,喜多川和孩子們在電影院躲雨。恰好《西城故事》正在上映,喜多川看過之後極爲震撼。感動之餘,他也在想,何不打造一個可以又唱又跳的男生團體?
首個男團成立,由 4 位花美男組成。因爲當時沒有視頻資料也沒有舞蹈老師,男孩們在電影院裏一邊看電影一邊學習跳舞。很快,這群會唱會跳又有親和力的男孩們有了自己的粉絲。
每當孩子們表演時,喜多川總會在台下觀察觀衆的反應。他發現伴舞的男孩們也大受歡迎,便開始有意培養一些小孩子作爲伴舞,這就是後來的 " 小傑尼斯 "。
" 小傑尼斯 " 是一個常年保持在約 200 人的男生團體,隊員年齡大都在八歲到十七八歲。他們在 J 家接受包括唱歌、跳舞、演戲、主持、寫詞、作曲以及空翻、搏鬥等在内的全套基本功。從 " 小傑尼斯 " 走出來的偶像團體大都獲得成功。
·" 小傑尼斯 " 團體。
上世紀 80 年代後期,J 家站穩腳跟,先後推出了 SMAP、近畿小子、岚、泷與翼等組合,幾乎壟斷了日本偶像男團市場。而 SMAP 成員木村拓哉的爆紅,更是将 J 家送上了日本頂級事務所的寶座。
1997 年,傑尼斯納稅額達 27.26 億日元,成爲日本名副其實的頭号娛樂事務所。
無數 " 小傑尼斯 " 們慕名而來,進入事務所,憧憬着由此走上人生巅峰。同時,他們也簽下了 " 賣身契 "。
J 家對藝人的管理嚴苛至極:
按照規定,他們不能和粉絲合影,不能給粉絲簽名,不準收粉絲禮物,不準私自開設社交賬号。
在出唱片之前,他們不管接了多少廣告、電視劇和主持工作,也不管有多紅,都不算正式出道,隻能領到每個月的固定工資,隻有正式出道之後才能抽成。
BBC 的紀錄片将 J 家形容爲一個 " 帝國 ",喜多川則是這裏的國王,手握 " 生殺大權 "。如果喜多川不拍闆,無論一個組合多優秀,都沒法出道。
·喜多川去世時,無數明星公開悼念他。
" 仍然愛着他 "
日本偶像帝國的 " 幕後王者 " 深陷性醜聞,BBC 發出預告片之後,就有西方媒體預言,足以 " 掀起日本娛樂圈地震 "。
結果,紀錄片播出後,效果平平。
在日本生活工作多年的一位朋友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日本人對紀錄片的反應有點淡。本來她和朋友們還預想這會是個 " 重磅 ",結果連最八卦的節目,都沒有把這則爆料當成頭條。
" 這種反應其實并不奇怪,喜多川的問題江湖早有傳言,熟悉的人早有耳聞,也深知背後的利益勾連。" 日本武藏野大學教授栾殿武對《環球人物》記者表示。
首先,J 家在日本娛樂圈說一不二。栾殿武說,它的勢力範圍,不僅存在于藝人層面,也延伸到了報紙、廣播、電視台等傳媒界。J 家培養出來的明星,各大媒體都想借勢,依靠流量賺錢,利益均沾。
其次,栾殿武表示,日本的文化背景讓喜多川的行爲得到默許。日本社會的男色文化由來已久,而日本武士道和僧侶群體又爲男色文化注入了更多的精神内涵。在這種文化氛圍中,一部分人會認爲,喜多川所做的隻是一種親密行爲,上升不到性侵、性虐的嚴重程度。
而在日本娛樂圈内,普遍存在着所謂的 " 枕營業 " 現象,即新人靠奉獻肉體來博取上位機會。" 隻要你進到日本演藝界,就會有前輩告訴你這條規則。" 栾殿武說。
從法律層面看,日本性同意的年齡是 13 歲,男孩們有 " 自主同意 " 的權利,給案件定性造成了障礙。而且,日本當時對 " 強奸 " 的定義僅限于男女之間,這一法律在 2017 年做出修改。
《文春周刊》的記者曾提到,在一些受害人講述遭遇侵犯的經曆之後,被問到希望喜多川得到什麽報應,卻有人說 " 希望他長命百歲 "。也有受害者表示,至今 " 仍然愛着他 "。部分受害者的這種心态,讓喜多川的行爲更加難以界定。
·有受害者在采訪中表示," 至今仍然愛着他 "。
長期居住日本的自由撰稿人張穎人對《環球人物》記者說,喜多川去世的三年多時間裏,幾乎沒有媒體盯着他當年的 " 犯罪事實 "," 在日本人的思維裏,死亡就意味着一切都結束,随水流之。沒有中國所謂的遺臭萬年的說法 "。
張穎說,這件事反映出 J 家與媒體之間權力和利益的交換," 潛規則 " 根深蒂固。" 在日本要改一條普通規定都極其難的,除思維意識意外,還有諸多繁瑣程序,更不要說‘潛規則’了。"
好萊塢娛樂雜志《視相》(Variety)表達了疑惑:在歐洲,一個組織的創始人常年性虐待男孩子們,一定會是一個頭條新聞。
但在日本,靜悄悄。
總監制: 呂 鴻
監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淩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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